尽管已经被罢了官职,但钱谦益钱老大人却一点都不安分。尤其是在成为江南学社的名义社首之后,变得空前活跃,屡屡发出雄文,猛烈抨击时弊。尤其是在恩科舞弊案当中,接连写了几篇火力十足的“战斗檄文”,把那些个断贪官污吏骂了个狗血淋头。随着恩科舞弊案的逐渐平复,钱谦益钱老大人很快就无事可做了。但是,钱老大人依旧每日按时来到“谪仙楼”,甚至还特意给自己弄了一个“专用办公室”!自己是士林领袖文坛宗师,现在还是江南学社的社首,就算不是正经的官员,也是个头目了,要是和那些个晚辈后生杂处在一起,还怎么显现出自己的“卓尔不群”和“首脑地位”?虽然是学社的荣誉社首,也是就名义上的社长,但他这个社长却并不认识楚华文这个创始人。按照钱谦益的规矩,这间“专用办公室”只有自己和少数几个学社的骨干可以进来,突然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立刻就将脸色一沉,故意拿捏着文坛宗师的臭架子,捻着修理的整整齐齐的胡须说道:“你是何人呐?怎么如此的不知规矩?”钱谦益不认识楚华文,同行的那几个文人却认识,赶紧做了介绍。楚华文朝着钱谦益行了一个郑重的躬身礼:“后进晚辈楚华文,给钱文宗问安。”知道了眼前这个年轻的书生就是江南学社的创始人,当朝的礼部尚书之后,钱谦益顿时就变得和蔼起来,朝着他点头微笑:“早就听说楚生一表人才,只是无缘相见,今日一晤果然盛名无虚,端的是少年英才,来,来,来,坐到老朽的身边来……”虽然前任和现任两位社长都显得非常谦虚客套,很有种一见如故的亲热,但两人的态度却有着明显的不同:楚华文素来对人和善,那种礼貌是一种由内而外自然散发出来的天然气质,是学识和涵养催生出来的外在表现。而钱谦益的谦虚客套之中则多了几分刻意为之的意思,而且透着一种倚老卖老的架势,似乎单纯是为了表现出一副“我很知礼”的样子。作为文坛前辈,钱谦益没完没了的嘘寒问暖,完全就是一副“关心晚辈”“提拔年轻人”的架势,说了一大堆的客套话,却没有任何实质内容。在钱谦益的内心深处,其实相当忧虑,甚至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和担心:他最担心的就是楚华文会回到江南学社,取代他这个荣誉社长。事实证明,他的这种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楚华文很快就切入正题:“文宗前辈可曾听说闯军归顺之事?”这么大的事情,钱谦益当然听说了。朝廷抢占了李吴山的功劳,公然招揽闯军各部,这自然是出于建立“抗清统一战线”的需要,是一个非常务实的做法,但却招来一些非议。崇祯皇帝是怎么死的?当然是被闯贼逼死的,大明朝就应该和闯贼有不共戴天之仇,就应该趁闯贼残破之机将其一一剿灭。“对于此事,前辈如何看待?”说起这事儿,钱谦益马上做出一副“义愤填膺”“嫉恶如仇”的嘴脸大声说道:“大行先皇帝尸骨未寒,朝廷不思为君父复仇,反而招揽贼军残部,这分明就是圣上听信了小人谗言,如此不忠不孝误国误民之事,我辈当一力阻止才是。”“虽说大行先皇帝之仇未报,但那李闯已然身死,也算是咎由自取。至于这闯军残部么……不论如何,终究是抗清的。而今清廷横扫天下虎视江南,既然闯军残部愿意归顺朝廷为国出力,朝廷也就应该不计前嫌不念旧怨,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说到这里,楚华文又专门用很小的声音补充了一句:“这不仅是晚辈的意思,同时也是大帅的意思。”什么“不计前嫌”,什么“不念旧怨”,钱谦益一点都不在乎,他真正在乎的是最后一句话:这是李大帅的意思。江南学社虽是楚华文一手创立,其实背后的真正主宰就是李吴山李大帅。所谓的江南学社千百个读书种子,不过是李吴山的传声筒罢了。虽然钱谦益这个人有这样那样的短处,但却很清楚的知道谁的实力最强,也知道自己应该为谁出力。听了楚华文的这句话之后,几乎没有任何迟疑,钱谦益的态度马上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虽说贼军罪孽深重,但若是他们愿意悔过自新,朝廷也应该允他们戴罪立功。”仅仅只是因为李吴山同意接纳闯军残部,钱谦益就立刻改变立场,让楚华文非常之惊讶。作为老前辈,还顶着“文坛领袖”的光环,却如此的没有原则没有坚持,简直圆滑到了极点,偏偏还能找到充分的理论基础:“抵抗外辱者,皆为俊杰,当年大行先皇垂训在前,贼亦赤子嘛,我朝当然应该秉承先皇遗训……”贼亦赤子,这句话确实出自崇祯皇帝之口。什么叫贼亦赤子?就是说反贼也是我大明的子民,就算他们造反了也是大明朝的反贼,应该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不过崇祯皇帝说出这句话的是时候,李自成正被官军堵死在车厢峡,不得不暂时投降,虽然当然有很多人反对接受他们的投降,一力主张“除恶务尽”,坚持要把反贼消灭。完全就是因为崇祯皇帝的这句话,官军才接受了走投无路的闯军的投降,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错误的:通过诈降获得了喘息之机以后,李自成转过脸去就又反了,最终酿成大祸。这句话原本是崇祯皇帝的一个黑点,却被钱谦益当做理论基础。大明朝和闯贼有不共戴天之仇,但“贼亦赤子”确实先皇的遗训,而复隆朝廷的法理性完全来自于崇祯皇帝,自然应该遵循先皇的方针政策。江南学社的幕后主宰是李吴山,不论李大帅提出什么样的主张和论点,都会无条件的支持,并且为之张目大力鼓噪。钱谦益深知谁才是自己的“主子”,所以才会没有任何原则的直接接受李吴山的观点。“虽说大帅和我等都是如此认为,终究还有些人一力反对……”“时局汹汹至此,正是协力同心共抗虏清之时,反对接纳归顺的闯军就是公然于天下士林为敌。”钱谦益做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我辈自当仗义执言,以笔为刀大力挞伐,让那些目光短浅误国误民之辈永世不得翻身……”虽然钱谦益是个没有原则的墙头草,但笔墨上的功底却毋庸置疑,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更何况背后还有李大帅的支持!文人无骨,这句话虽然有失偏颇,但用在钱谦益的身上却无比贴切:鼓弄唇舌颠倒是非,党同伐异兴风作浪的本事比楚华文要厉害多了。如此卖力的为李大帅服务,当然不是因为忠诚,因为他本就不属于大旗军这个体系,也就谈不上所谓的忠诚,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早在弘光朝时代,钱谦益就丢了官职。没有了官职,就不能站立在朝堂之上夸夸其谈指点江山,对于钱谦益而言这比死还要难受,偏偏新朝成立之后对他这个“文坛领袖”完全就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一点重新启用的意思都没有。好不容易得到了李大帅的垂青,给了他一个江南学社“荣誉社长”的身份,这是重返官场的最好机会,他当然要为李大帅卖力气,做李大帅的吹鼓手……在江南学社社长这个位置上,楚华文是钱谦益的前任,但是在官场上,钱谦益则绝对是楚华文的老前辈。现在的楚华文,是正经的部堂大员,正式的官职是礼部尚书,而这恰恰就是钱谦益以前的职位,绝对算得上是楚华文的前任。有了这一层复杂的关系,钱老大人对楚华文的态度就愈发亲近了,说完正事之后,当场挥毫泼墨些了一篇《同尘赋》,赠送给楚华文。文人之间,相互馈赠墨宝,本就是最常见的事儿。虽然钱谦益钱老大人的人品实在不怎么样,却是当世的书法大家,他的手书绝对是真正的墨宝。从表面上看,这篇《同尘赋》讲述的为人为官之道,其实暗含深意。同尘,谐音同臣,就是在暗示楚华文,你我不仅是一条船上的人,都是为李吴山李大帅做事情的。同时还是在说,你现在的礼部尚书,我以前也是礼部尚书,大家都是同朝为官,应该彼此提携相互帮衬。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却不大方便直接宣之于口:你楚华文这个晚辈都当官了,我这个老前辈还是白身呢,能不能找个机会给我也弄个一官半职,咱们俩好同殿为臣,一起为大明朝鞠躬尽瘁。楚华文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面带微笑的看了看身旁那两个样貌精致体态玲珑的女子。江南学社之中并无女子,这俩漂亮的妞儿是专门用来给钱谦益伺候笔墨、茶水的。以前这些活儿都是由“谪仙楼”的伙计来做,钱谦益做了社长之后,却换成了两个美女,这让楚华文心中暗暗不快,却由不好直说,只好用非常委婉含蓄的语气说道:“文宗前辈还真是好雅兴,竟然专门要了这两位美人伺候……”“哈哈,红袖伴读本就是一种境界,才子终须要由佳人来配才更添风流。”已须发花白的钱谦益根本就没有领会到楚华文的心意,而是哈哈大笑着说道:“我听说楚生你也有个红颜知己,乃是秦淮四绝之首的顾韵儿顾姑娘,还专门给她弄了个勋章,哈哈……”“我与韵姑娘清清白白,天地可证……”“我没有说你们俩不清白呀?”钱谦益大笑着说道:“才子风流美人相伴,也是一段佳话嘛。”钱谦益的侍妾柳如是,本就是“秦淮八艳之首”的美人,当初也是诗词往还清清白白,最终还不是成了他的侍妾?想来楚华文也有这方面的雅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