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身殿之后，就是后廷，是天子和嫔妃们的生活起居之地，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后宫。复隆皇帝的后宫没有那么多的嫔妃，也不象“我大清”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讲究，更不会出现“翻牌子临幸”的情形。虽然贵为天家，皇帝皇后的私生活和普通的夫妻并没有太大分别，用了些“晚点”之后，小两口又说了会子闲话也就安歇了。刚刚宽衣解带，左右服侍的宫娥还没有退下去，就传来高起潜和李吴山有紧急军情奏请面见的消息。按说已经这么晚了，皇帝肯定不会接见。但是在这一点上，复隆皇帝很象他的老爹崇祯，很是有点勤勉国事的风格。李吴山和高起潜一起奏请面见，必然是有十万火急之事，是万万不能耽搁的。“让他们进宫……”都已经这么晚了，索性直接在寝宫中召见：“让他们二人直接在前堂候着，朕马上就过去。”已经上了床榻的复隆皇帝赶紧起身，连常服都没有穿，只是披了件子夹氅，很随意的用束带一扎就急匆匆的来了。“搅扰万岁清宁，臣有罪……”“二卿此时奏请面见，必有急事，你我君臣之间无需客套，还是直接说吧，到底发生了甚么？是洪承畴渡江南征了么？”洪承畴的十几万大军就在江北，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复隆君臣最担心的就是清军突然渡江南下。李吴山和高起潜二人深夜前来，难道是为了这个？“江北暂无异动……”说到这里，高起潜下意识的看了看李吴山。李吴山目不斜视，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似乎完全没有看到高起潜的眼神儿。作为监军，与朝廷沟通本就是他的责任，既然李吴山摆出一副闷嘴葫芦的神态，高起潜也就只能先开口了……“甚么？西征？”听都这个消息之后，复隆皇帝的反应和不久之前的高起潜完全相同：震惊，无比的震惊！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的皇帝还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不是要北伐的么？怎又改做西征了呢？”高起潜又看了看李吴山，李大帅依旧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仿佛老僧入定一般。看这架势，他是不想开口讲话了。高起潜只能自己做出解释：“伪清廷之首要目标既在江南，洪承畴部为其重中之重。若贸然北伐，则清廷必命湖广阿济格部来援。若攻湖广，则洪承畴不敢轻动……”这个战略分析无疑是正确的，但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自古以来，大力倡导北伐的主战派都深得民心，当年的岳武穆就是最好的例子。一直以来，李吴山都把北伐口号喊的震天响，俨然就是主战派当中的核心人物，早已成为国朝的李武穆了。朝野上下，方方面面都在为北伐做准备，可转眼之间北伐就成了西征，老母鸡变鸭了。这么大的战略改变，以前你怎么不说？偏偏要到北伐即将正式开始之时才紧急上奏？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这一切全都是李吴山的手笔，高起潜根本就不知情。若是高起潜知道的话，作为监军，他一定会对朝廷提起。复隆皇帝虽然为人宽和厚道，但却不是傻子，立刻就明白过来，登时就火了：“这么大的事情，朕竟不知情，你这监军是怎么当的？”监军是朝廷的代表，出了这么大的变动，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高起潜才对皇帝提及，这已不是失职不失职的问题了，更不是昏庸无能你们简单，而是和李吴山串通一气欺上瞒下，把朝廷当猴儿耍了！高起潜很委屈，他觉得自己比窦娥都冤。李吴山这么干，摆明了就是要往死里坑他。如果李吴山一直瞒着他高起潜，这事反而就好办了，到时候还可以把所有的责任推到李吴山身上，毕竟他确实不知情，最多也就是一个昏聩无能的失察之罪。偏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李吴山对他说了实话，告诉他所谓的北伐不过是瞒天过海之计，分明就是要把他牢牢的绑在自己的战车之上，逼迫高起潜承担责任。这个时候高起潜要不紧急面见皇帝的话，那就不是“昏庸无能”或者“玩忽职守”了，而是“欺君误国”，这个罪名可就严重多了，就算是高起潜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而李吴山把实情告诉了高起潜，也就等于是告诉了朝廷，所有的责任推卸了个一干二净。这一手就叫甩锅，而背黑锅者则就是高起潜了。到了这个时候，李吴山就不能象没事人一样继续装聋作哑了，因为这个责任太大，高起潜根本就扛不起来。“万岁容禀。”李吴山知道自己必须开口了：“北伐改西征一事，其实早在三个月之前，臣就曾与高监军仔细商议过不下二十几次……”这当然是在睁着眼说瞎话，高起潜也是刚刚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李吴山要不这么说的话，高起潜就真的完蛋了。李吴山的目的是让这位监军大人背锅，而不是让他直接完蛋。按照李吴山的胡说，早在三个月之前，高起潜就知道这个事儿。所以，他不是玩忽职守，更不是昏庸无能，监军大人依旧对大旗军中的内部事务有着非常强的掌控能力，而且和李大帅合作的非常愉快——这就是李吴山要传达的意思。这种话也就是听听而已，复隆皇帝未必就会真的相信。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高起潜这个监军早在三个月之前就知道真相，为何不对朝廷提起？你这个监军是干什么吃的？这分明就是和李吴山串通一气欺瞒朝廷？“非是臣等有意欺瞒，而是迫不得已！”李吴山说道：“北伐一事，干系重大，万岁真的以为已做到了滴水不漏的绝密？恐怕不能吧？”李吴山说都：“若臣所料不错，北伐事宜洪承畴早已知晓，甚而至于，兵力部署、进攻方向、开战时间，等等这些细节，早已摆在洪承畴的案头了！关于这一点，从洪承畴的种种部署就可以看得出来！”最近这一段时间以来，洪承畴屡屡调兵遣将军马调动非常频繁，而且具有非常明显的针对性，足以证明清军早就知道了北伐之事，而且知道的非常详细。“那洪承畴老奸巨猾，不大容易对付，为了骗过你贼，也只能连朝廷和万岁一起骗了……”按照李吴山的话说，既然我能把自己人都骗的团团转，洪承畴必然上当。为了欺骗对手，不惜连皇帝本人都骗一骗。“欺瞒朝廷，蒙蔽圣聪，实为臣与高监军之过也。”李吴山只承认这是自己和高监军的过错，却不认为是一种罪行，而且说的理直气壮：“但使能击败清廷，纵是惹了万岁的不快，招致朝廷非议，也不得不为之了！”我和高监军之所以瞒着朝廷，就是单纯出于战略欺骗的考虑，而不是刻意欺骗皇帝。我们为的是击败对手为的是光复北地，就算我们骗了朝廷，也骗的心安理得理直气壮！明明是被李吴山坑了个半死，高起潜却不得不和李吴山一起唱双簧：“我朝不具备两线作战之能力，且长江防线过于漫长，最是易攻难守，唯有优先接触上游阿济格之威胁，方可保江南之固”若是于江北洪承畴开战，湖广的阿济格一定会顺水而下，向江南新朝发出致命一击。换一句话说，若是江北的洪承畴受到攻击，湖广的阿济格一定会从战略上进行策应，到时候的北伐就必然会出现两线作战的局面。江南拥有同时在两条战线上开战的能力吗？当然没有！若是主动攻击阿济格呢？因为平定江南是清廷的最优先目标，洪承畴不可能放弃这个目标，也就不可能倾尽全力的去策应湖广。从具体的战术上来看，放任近在咫尺的洪承畴，反而去攻击远在湖广的阿济格，绝对是一个败笔。但是，从战略上考虑，却是最稳妥的。虽然复隆皇帝不是带兵出身的马上君主，但也看出了这个战略当中存在一个重大隐患：“攻略湖广，必然要抽调大量兵力，到时候江南空虚，若是洪承畴趁虚而入率军渡江……”你们把主攻方向放在湖广，到时候洪承畴看到机会一定会趁势渡江。到时候江南兵力空虚，岂不是更危险？“万岁多虑了。”李吴山笑道：“大旗军主力和扬州军，全都沿江列阵，何来兵力空虚的说法？”大旗军的主力战兵，还有扬州军全都是江南，怎么能说是兵力空虚呢？大旗军和扬州军曾经在江南打过多铎，并且大获全胜，有了这两支人马，确实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但却带来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最主要的机动兵力都在江南，那你李吴山拿什么去攻击湖广呢？“攻略湖广，有军校的学生就已足够。”李吴山说的信心满满：“再加上大红狼部和闯军残部人马，已经廉金斗部和大旗军的几个二等营头，一万三四千人马，够用了……”李吴山的那些学生们，确实非常厉害，就算是不能击败阿济格，至少还能抵挡一阵，而且又是大奇袭的战术，想来应该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要不然的话，李吴山也不敢这么干。事已至此，复隆皇帝就算不答应也得答应了，难道他还能彻底否定了李吴山的西征战略再来一次大的改动不成？时间上根本就来不及！李吴山和高起潜一起进宫，其用意绝不仅仅只是用既成事实胁迫皇帝承认西征，也不只是为西征争取了一个合法性，还是为了让皇帝本人为西征一事背书。你这个当皇帝的不仅要承认并且支持西征，还得和我们一起继续玩弄瞒天过海的欺骗战略。复隆皇帝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忠勇公的意思是……是不是要朕和你们一起撒谎？诓骗所有人？”“这是战略欺骗，不是撒谎……不过确实是那么个意思……”关于西征的所有战略部署都已经就绪，就差李吴山的一道总攻命令了。到了这个时候，欺骗战略不仅不能停止，反而要足尺加三，由皇帝本人出任这场惊天骗术的主角，继续假戏真做而且要把戏份做的更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