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长江流域的春暖花开不同,北京的春天通常都意味着漫天的风沙。从口外来的大风席卷着滚滚黄沙,带着摧林拔树的威势从低空掠过,弥漫在风沙中的太阳早已失去了耀眼的光芒,就好像是一团风干的血迹。狂风吹起杂物,猛烈拍打着窗棂子,把薄薄的窗户纸震的瑟瑟而抖。暴怒的咆哮声不时从殿内传出,还夹杂着瓷器摔碎的脆响……多尔衮就象是是个脾气很快而且非常任性的孩子,将所有能够打碎的东西全都打的纷纷碎碎:“洪承畴误国误军,以至于此,你们竟然还帮着他说话!”就算是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礼亲王代善却充耳不闻,始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过了好半天才把那双昏花的老眼睁开一条小小缝隙,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我只是为大清国说话!”放任明军主力西进,以至于九江失守,把十几万清军堵死在湖广,洪承畴不仅没有上请罪的折子,反而上了一份自辩的疏文,将所有的罪责推的一干二净。洪承畴的那份自辩书让本就火冒三丈的多尔衮怒火冲天,早就撕成了满地的碎纸片子。按照多尔衮的意思,就应该把洪承畴一脚踢开,再换了一个淮扬总督住持江北局面和整个平定江南的大局,但却招致了所有人的一致反对。多尔衮怒目圆睁,死死的盯着昏昏欲睡的代善,目光中充满了比刀剑还要锋锐的气息,就好像是一头发狂的怒兽:“好个为了大清国!这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多尔衮的口水几乎溅到了代善的脸上,但这位年纪最高的礼亲王去依旧是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那暴怒的咆哮。在是否撤换洪承畴的这个问题上,多尔衮和代善、太后等人产生了巨大的分歧,进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场面一度紧张到剑拔弩张。“摄政王还是小声些吧,”躺坐在圈椅上的代善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不紧不慢的说道:“瞧你把万岁吓成什么样了?君前失仪终究不好吧?”旁边的顺治小皇帝被多尔衮的狰狞面目吓的瑟瑟发抖,躲在太后的身后根本就不敢抬头。不管多么位高权重权势滔天,摄政王终究是摄政王,是群臣之首,如此咆哮确实有君前失仪的嫌疑。多尔衮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变现有点过于激烈了,赶紧装模作样的朝着顺治小皇帝行了一个礼:“皇帝不要怕,没你什么事儿……”国家大事没有皇帝什么事儿,这话虽然荒谬滑稽,但却是事实。顺治小皇帝只不过是一个傀儡,是个摆设而已,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太后轻声安慰了小皇帝几句,对身旁那个拱肩缩背的老太监说道:“先带皇帝去读书吧。”“嗻!”老太监牵着小皇帝的手出去了。太后看了看那几个捧着唾筒子的小苏拉,微微的摆了摆手。几个小苏拉赶紧行礼告退,逃一般的倒退着退到门外,顺手将殿门掩上了。殿内只剩下了多尔衮、代善、济尔哈朗、太后、索尼、遏必隆等人,却无任何一人开口说话,沉闷的气氛无比压抑,尤其是在火龙还没有熄的情况之下,暖融融的温度让每个人都觉得很是燥热。“遏必隆,湖广的情形你最熟悉,就由你给我们说道说道吧。”孝庄太后神色和蔼眉目带笑,看着汗如雨出的遏必隆,随手递过来一方羊毛帕子:“这宫里头的地龙早就该熄了,只是担心倒春寒才烧到了现在,瞧把你给热的,先擦一擦……”“谢太后!”遏必隆接过羊毛帕子在脸上抹了两把,借着抹脸的机会看了看右首的多尔衮,稍微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既然是太后要听,那我就说道说道,这湖广之局,总的来看贼军已逐渐平息,就算是有些个余孽也不过是疥癣之疾。英亲王统帅十几万大军,可制万全。就算是有些袭扰,应无大碍……”遏必隆是镶黄旗的人,既不属于多尔衮一系,也不是太后一党中人,地位超然,算是比较中立的了,但这种中立的姿态已出现了明显的改变,变得倾向于太后一党了:遏必隆原本是在阿济格手下效力的,和阿济格共事两年多,去年的这个时候才回到了京城,他那个“议政大臣”的身份其实很虚,真正的实职是领侍卫内大臣。多尔衮一直都希望可以直接掌控宫廷,但遏必隆却做了领侍卫内大臣,这等于是从多尔衮的口中抢走了一块肥肉。虽然遏必隆和多尔衮本人并没有爆发直接的冲突,但却因此被多尔衮视为政敌。根本就不等他把话说完,多尔衮就已经咆哮起来:“这国家大事哪有你插嘴的份儿?湖广怎么样阿济格不比你更清楚?轮的到你来胡说八道?”“摄政王,我说的都是……”“滚,滚下去,什么时候等我们这些人全都死光了,才轮的到你……”多尔衮的暴躁和跋扈仅仅只是一个表面现象,其实是在借力打力,意思就是说遏必隆没有资格参与国家重大决策的制定过程。总的来说,遏必隆确实没有这个资格,不仅只是体现在他的官职上,还在于他的身份。遏必隆是努尔哈赤的外孙,代善、多尔衮等人都是他的舅舅(当然不是嫡亲的舅舅),他的辈分很低,和顺治小皇帝算是表兄弟的关系。连皇帝都出去了,你遏必隆还在这里指手画脚,你有这个资格吗?既然遏必隆已经倾向于太后一党,干脆就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遏必隆首先开口,当然是得到了太后某种程度的授意,但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真的不希望卷入这场争斗之中,尤其不想卷入的太深。否则的话,一个不留神就会出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状况。借着这个机会,故意做出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无可奈何”的退了出去。礼亲王代善虽然老眼昏花,但却心中雪亮,知道这是遏必隆明哲保身的举动。在应该示弱的时候绝不逞强,这个遏必隆滑头的很呢。当多尔衮把目光转向索尼的时候,索尼就知道自己不能再装聋作哑的了,必须站出来说点什么:“攻取江南平定前明,此为一统天下的前提,洪承畴在江北的日子已不少了,应该已做好了渡江的准备。奴才以为,应该让洪承畴尽快渡江南征……至于说湖广么……不论英亲王所遇之敌手是不是主力,朝廷还是应该重视以来,若是贼军趁势而起死灰复燃,岂不是前功尽弃?”这个时候的索尼还是比较中立的,不管是对于多尔衮还是对于太后,都是一个可以接受的人物,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当初是他劝说多尔衮拥立了年幼的福林,事后又主张由多尔衮摄政,可以说是左右逢源两不得罪这一次,他依旧充分发话官场不倒翁的风格,说了大堆听起来很有道理,其实一点实际意义都没有的废话:洪承畴应该快点平定江南,同时一个给与阿济格更大的权限和支持力度……这番滑头到家的话语,让多尔衮非常的不快,因为他事先曾经和索尼透过些风声,并且做出了一些非常明显的暗示,要他给自己帮腔。想不到的是这个贼鬼滑溜的家伙竟然还打着两面讨好算盘,这让多尔衮觉得有种被耍弄了的感觉……“我知道你不愿意到盛京去守卫昭陵,想借助一番花言巧语留在京城……”多尔衮毫不客气的说道:“我大清要的是沉下心思做事实的人才,而不是你这样的滑头,滚下去好好守为文皇帝守陵去吧!”因为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索尼被“发配”到盛京去给皇太极守陵,但他却不想走,一直都拖拖拉拉。按照多尔衮的本意,只要这次他能以比较鲜明的姿态站在自己的阵营当中,一定会把人留在京城,想不到这个滑头还做着两不得罪的美梦,自然也就对他不客气了,索性就打发他去给皇太极守陵好了,最好是守一辈子,永远都别回来……遏必隆、索尼这种不是很坚定的人,被多尔衮以强硬手段打发了,但是洪承畴可不一样。洪承畴是太后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可以直接掌控的领兵统帅,要是被多尔衮拔掉了,刚刚扳回来的一点局面立刻就会颠倒过来,好不容易才能取得的一点优势也会荡然无存。但是,放任明军主力去攻击湖广的阿济格,这个事真的不好洗。唯一的办法就是和洪承畴一样,咬死了牙关就是不肯承认攻击九江的明军是真正的主力,而只是一支偏师。阿济格说那就是明军的主力,洪承畴打死也不肯承认,发生在九江的战事深刻应到了京城的政治局面。多尔衮极力主张因此撤换难当大任的洪承畴,而太后、代善等人则死保洪承畴。两股势力为此展开了激烈的争吵……一直以来,面对强势的多尔衮,太后和代善等人都会极力避免和他产生正面冲突,但是这次却一反常态,决不让步。最终,气急败坏的多尔衮直接拂袖而去!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多重量级的人物,竟然没有取得一致意见,足以说明双方的矛盾已经到极其尖锐甚至不可调和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