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暮色当中，愈发冷的厉害。站在门前的银雀儿穿的很厚，活象是个臃肿的绒娃娃，不时把手凑到嘴边呵一下，偶尔还会踮起脚尖朝着远处张望，看样子是在等候着什么……远远的看到几辆车马，顿时就欢喜起来，喜滋滋的小跑着迎了上去：“老爷回来啦，老爷回来啦……”大帅府的下人们纷纷涌了出来，又是请安又是问吉的好不热闹，仿佛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进到内宅里屋之后，银雀儿接过李吴山的披风说道：“老爷忙活了一整天，肯定早就饿了，我这就去招呼韩师傅，赶紧开饭……”“我在宫里头吃过了，你们且去吃吧，我还要商量点事情。”崔耀祖和金雀儿就在书房里等着，这二人相对而坐，一个相貌奇丑形容猥琐，一个容貌艳丽气质端庄，形成极其强烈的视觉反差，但神态之间却出奇的一致：除了平静还是平静，而不是象银雀儿那样充满热情。这二人甚至没有出去迎接李大帅，就这么大马金刀的坐等着。这幅做派，也反应出了他们和李吴山之间的关系：谁也不是谁的奴仆，反而更多是一种单纯的工作关系。尤其是金雀儿，虽然她确实是李吴山买来的丫鬟，属于奴婢的身份。但是这几年来，她的身份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转变，反而更象是个幕僚或者是秘书之类的角色……“皇帝对你说了些啥？”崔耀祖用一只手端着茶碗，慢悠悠的饮了一口：“我先猜一下，一定又在说君君臣臣的那一套说辞……”“老崔呀，这一次你真的猜错了。看样子，咱们这位皇帝陛下是要励精图治施行新政了……”“分配田地？重立税赋？好大的手笔！”崔耀祖嘿嘿的了冷笑着：“这样的新政也就是痛快痛快嘴而已，根本就施行不下去。”触动整个官僚士绅阶层的利益，会有多大的阻力完全可想而知，所以崔耀祖极不看好这个事情。“新政必然阻力重重，但若是真能付诸现实，那就真的改天换地了，至少能为这大明朝再续一百年的寿数，这一招很厉害……”“镜花水月有个屁用，等真正施行开来再说吧。”金雀儿从一大堆文字当中抽出一封信来，递给了李吴山：“这是张大娃的信，一个多时辰以前才刚刚到的……”张大娃的文化水平也就仅限于“粗通书信”的程度，他的这封书信写的极是直白：“我已经替老爷把山东的局面稳定住了，原有的官僚吏员该杀的杀该罪的罪，现在的山东和淮北一带，已全都换上了咱们大旗军的人。我在山东捞了不少浮财，有些是直接抄没的，还有些是前伪清官员送上来的‘保护费’，更有不少地方上的士绅豪强的‘孝敬’，光是现钱就有近三百万两，另有粮米资材尚在统计之中……”因为曾经在这种事情上犯过一次错误，所以这一回张大娃极其谨慎，一个铜板都没有碰，全都封存起来等候李吴山的指示。张大娃提到的这些状况，基本可以看做是一次“工作汇报”。除了这些个正事儿之外，他还用几乎一半的篇幅向李吴山表忠心。如张大娃的文字水准，实在说不出太过于冠冕堂皇的话语，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句车轱辘话：俺张大娃一家，全都是李老爷的人，老爷让俺干啥俺就干啥，老爷让俺打谁俺就打谁，绝对没有二话。张大娃还在信中发下了毒誓：要是哪天我做出对不起李老爷的事情来，一定会断子绝孙不得好死！“这个张大娃呀……”李吴山微微的摇着头，已不知说什么好了：“老崔你也看看，这小子都说了些甚么……”一目十行的扫完了张大娃的这封书信，崔耀祖咧嘴一笑：“张大娃不是在表忠心，这是劝进表哇……”现如今的李吴山，位高权重，北地已尽在他的马足之下，有些人就开始揣摩起了李大帅的心思：既然已有半壁江山在手，索性更进一步才好，开国立朝称孤道寡有什么不可以的？或许是李大帅舍不得“大明忠臣”的名头，或许是忧心天下舆论。这个时候，作为李吴山嫡系的张大娃就得表示一下了。若是李吴山真更进了一步，他张大娃也就可以水涨船高了，就算封不了“齐王”“鲁王”什么的，也绝对是实际控制山东的一方诸侯了。从一个乡下的娃娃到位高权重的诸侯，这样的诱惑张大娃无法抵御，所以才专门写了这么一封书信。这封信的意思只有一个：我是你李吴山的铁杆心腹，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你要是想做汉高祖，我就是你的韩信，你要是想做宋太祖，我就是石守信。若是你想做曹操的话，那我张大娃就是张辽徐晃夏侯惇……这张大娃的这封书信凑到烛火上直接给烧了，然后铺开纸张用炭笔给张大娃写了一封回信，却只有三个字：知道了！“咱们当初那些人，现如今已不那么单纯了，已有了这样那样的心思……”“他们有什么样的心思都不足为奇，关键你是怎么想的？”崔耀祖说道：“我今天来就是问问这个事儿。”“我会和万岁一起去到北方……”崔耀祖没有说话，而是等着李吴山继续说下去。“然后万岁会回到江南……”“其实……我觉得若是强留的话，就能把皇上和朝廷留在北方。”“这大明朝的路还没有走绝，还到不了那个地步呢。”李吴山说道：“而且这次的新政，基本符合我的心中所想，还是再看看吧。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那一套……看看清廷是什么样就知道了，我可不想让这个天下再次卷入战火，我想……不，是我必须保持这大明朝的完整……”李吴山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个目标太大了，只有一个完整富强的国家才能支撑的起来。“有一件事情是必须要做的，军校一定要搬迁，这个事情必须尽早着手。”吴山军校，是李吴山的重中之重，不仅仅只是他的心血，同时还是他的未来。把吴山军校搬迁到北方，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战略重心已经从江南转移到了北边。“湖广那边……”当金雀儿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李吴山完全就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个不着急，就让大红狼和刘春生他们去谈吧……”“大红狼顾及闯军的情份，刘春生有是蔫货，要不然我去一下，如何？”崔耀祖说道：“谈了快一年了吧？甚么都没有谈出来，干脆让我过去，连吓带骗的搅和一竿子，说不准就能谈成了呢……”虽说北地光复清廷退走，但湖广的大局依旧没有任何变动，仍然是一副“三分天下”的局面。刘体纯、郝摇旗这两支闯军余部依旧掌控着湖广的西部和南部，而大红狼则掌控武昌一带的东北部。大红狼本就是出身闯军，早就洗白成了大旗军的一部分，是名正言顺的“王师”。按说另外那两支闯军就应该效仿大红狼，但事实却没有那么乐观。因为豪格的退走，大半个的川蜀尤其是渝、蓉等长江上游，几乎完全在闯军和大西军的控制范围之内，拥有一个很广阔的大后方，和当初的局面相比，已是一片大好。当然不会投靠过来！好在彼此之间并不是绝对的敌对关系，尤其是李吴山对闯军的态度素来就比较友好，所以湖广三大家的谈判一直在进行当中，虽然没有谈出任何具有实质意义的结果，却还没有达到使用武力的地步。最有意思的是，川蜀的闯军和大西军反而不那么融洽，虽然没有爆发大的战争，小型的摩擦却从来都没有断过。在李自成和张大贼的残部彼此提防的同时，这两支造反起家的队伍竟然也打起了“北伐”的旗号，出川入陕，走汉中那一条线去清剿西北的清军去了……闯军和大西军所谓的“北伐”，其实就是打落水狗，与其说是军事行动，还不如说是为了政治影响，分明就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我们也是抗清的同道中人！“就算是你不着急，也不能总是这么拖延下去吧？”“不会拖延太久，到明年的三月份之前，应该就会有一个结果了。”崔耀祖已经明白了：李吴山已经做好了对西北用兵的准备，到时候用强大的武力促使对手做出选择！“那我呢？还留在江南当这个狗屁浪荡的官？”李吴山笑道：“要是把你挪到北方去的话，王宣同王大人肯定会欢喜的放鞭炮庆贺。但我还是希望你留在江南……”响鼓不用重锤敲，崔耀祖是何等精明之人，顿时就领会了李吴山的意图：“那我老崔就继续给你做钉子吧。”李吴山转过头去，对金雀儿说道：“我要约见的人，都已经约好了么？”“已遵照老爷的吩咐准备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