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三元巷的一户宅院,原是两淮盐运都转运使鲁之同的府邸,鲁之同被抄家灭门之后,这座占地三亩有余的宅院就彻底空置了下来,这次洪承畴之母傅氏和洪承畹、洪承畯三人奉诏进京,朱慈炯顺手便将此处赐予洪母以作安身之地。
夜色已深,天空还飘起了连绵细雨,宅内傅氏端坐在房中,目光停留在跳动的烛火上,许久之后方才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宅院门口石阶下,满脸落寞的洪承畴跪伏在地上一声不吭,任由细雨慢慢将布衣浸透打湿,却似恍如未觉,他从早跪到晚水米未进,精神已经有些恍惚,对于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坚持到现在没有倒下去需要的已经不只是毅力,甚至还需要一丝执念,希望得到亲族宽宥的执念。
洪承畹、洪承畯两人立在母亲身边,眼中满是焦虑,大哥洪承畴原本是洪氏一族的骄傲,但自从洪承畴投靠满清的消息传回家乡之后,一切都变了,乡里相邻的鄙夷眼光,背地里面说不完的冷嘲热讽,让一向开朗的母亲从此变得沉默寡言,他们两个兄弟也觉得无颜见人,整日缩在宅子里面闭门不出,直到新帝传诏,这才带着老母亲不远千里逃也似的离开了泉州。
听到老母亲的叹息声,老二洪承畹终于忍不住说道:“娘,大哥他……”
“他身为汉臣,受先帝重恩倚为干城,兵败之后不能一死以明志,却投靠鞑虏卖祖求荣,他难道不该死吗!”
洪承畯道:“娘,昔年曹贼以徐母要挟徐庶入曹营,然徐庶终身未为曹贼设一谋言一策,天下人又何曾说过徐徐庶背主降曹的不是,大哥兵败未能自刎殉国确是有失臣节,更是辜负先帝隆恩厚望,然大哥身在清营亦是如此,最后更是带万余汉并归降大明,就连今上都当朝赦免了大哥之罪,娘又何必执拗。”
“这话你说出口自己信吗?就算你自己信了,天下人会信吗?”傅氏冷冷的看了一眼三子道:“他是一个降臣,如何能领两万汉营兵马出战明军,若非深得虏酋信赖安至如此!何况他率两万汉军不是投明,是战败被俘!你也不要一口一个大哥,娘已让宗族将其除名,他与我们洪家再无半点瓜葛,为娘生出此等逆子只恨死后无颜见你们父亲于地下。”
洪承畯郁闷道:“大哥……他投靠异族确实是该死,今上就算是剐了他都是理所应当,可今上毕竟已经赦免了他,我与他不管怎么说也是一母同胞,又怎忍心看着他跪在门外冻饿而死。”
“我儿糊涂啊。”傅氏流出几滴浊泪道:“为娘心里恨不得他早死于松山一战,也巴望他被俘之后能守节殉国,但如今他就活生生的跪在门外,娘该怎么办!虎毒尚且不食子,娘若是让他进门,才是逼他去死啊!”
洪承畯兄弟俩互望一眼,显然并不理解母亲话里的意思。
傅氏叹道:“天子为什么不杀了他,不是天子不想杀了他,而是因为天子不愿违背先帝之意,但天子不也说了,我们洪家乃是忠义之门,既是忠义如何能容了此等逆贼,娘若放他进门,洪家的忠义之名还要不要了,难道要因为这逆贼白白坏了你们父亲的一世清名不成,娘要真见了他,就只剩下两条路可走,一是亲手杖杀了他保全洪家忠义名声,二是为娘自尽方能为你们兄弟换来一条生路,为娘死不足惜,但为娘若是死了,这逆子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间。”
洪氏兄弟汗颜,枉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现在才发觉见识还不如他们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