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宛转悠扬,绕梁三日的曲音,竟然是男性反串所唱。
那这所需要的戏曲功底,以及经年累月的练习,简直就不是邵年时能够想象的了。
也难怪最是喜欢风雅的臧克加,哪怕是一心追求自己心爱的诗文,但是在闲暇的时候说起戏院里的角儿们的时候,那也会兴奋的唾沫横飞,恨不得与邵年时分享自己心中的喜爱与仰慕之情。
的确是非常的了不得,值得邵年时为此肃而起敬。
对于拥有着一技之长,并将其做到业内最佳的人,无论这个人是做什么的,他是什么出身,干的是不是下九流的行当,邵年时觉得都应该予以对方最大的尊重。
因为无论是哪一行当,排在头名的,所付出的永远都比最底层的要多得多得多。
尤其是他们这些无根之萍,无根之木,他们所拥有的,能立足的根本,就是这一身的本领了。
邵年时觉得,出于对这些大家的尊敬,若是有机会的话,他是一定会去这些角儿所在的园子当中去听上一场的,买上一张两块钱的戏票,或者是一张五块钱的头排坐,为当天挑大梁的主角买上一捧戏院售卖的花,好歹也没算是白嫖了。
舒舒服服的邵年时,就这样嘎嘎悠悠的来到了青城。
这个他小时候待过几年,并且度过了最美好也是最危险的时光的城市,经过了这么多年,却没有多少的改变。
火车站的候车厅内还是充斥着骂骂咧咧的黑皮的巡警,勒索着在这裏游荡着,兜售着馒头与烧饼的小商小贩,一堆穿着破棉袄,扣着狗皮帽的脚夫,蹲在火车站门口的街边,等待着上来雇傭他们的客人,被擦得锃亮的黄包车就在火车站那不大的小广场上拥挤着往走出来的人群的方向赶去。
瞧着一位想要雇车的客人,就要眼明手快的将对方抢到自己的车上,若是晚上一步,就会被身旁的总是抢生意的敌对的车行的车夫给捷足先登。
这个火车站,就如同好几年前一般,还是那么的混乱不堪,却是如此的生机勃勃。
“邵先生,邵先生,在这裏!”
邵年时刚才在出站口处看的有些发愣呢,却听到接站的人群之中传来了一阵对于他名字的呼喊之音。
邵年时抬头一瞧,就发现人群之中有一块纸壳子制成的牌子,上边写着三个大大的汉字‘邵年时’而那个举牌子的人则是陷入在人群之中只能见到他的双手。
这让邵年时一瞧,立马就忘记了那短暂的回忆,迈开大长腿三两步的就绕到了人群的外围,有些好奇的朝着内里瞧着,他觉得青城仿佛并没有他认识的人呢。
这位负责接站的人到底是如何认出他来的呢?
于是他站在那个人的后方回应了一声:“我在这裏,你是来接我的吗?”
被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下了一眺的小子一转身就看到了他身后的人,然后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笑容,对着邵年时说到:“是的,陈老板今天早上就派我过来火车站等您呢。”
“我也不认识您到底是什么模样,自从听说济城的火车到站了之后,我见到人出来就在这裏喊着呢。”
说这话的时候,这小兄弟的嗓子是有些沙哑,这让邵年时十分敬佩这位年轻人的毅力,同时也为陈厂长的靠谱表示了些许的赞同。
见到邵年时的微笑,这小子也跟着乐呵了几分,他将板子放下,十分主动的帮邵年时将他手中更大的那个行李箱拎了过来,引着邵年时就往火车站外相对僻静的一角走了过去。
那里有一辆十分气派的黑色的小汽车,对方将邵年时的行李放在了后备箱中,就把人给让进了车内。
敢情这位年轻人还是一个全才,司机与接站的,都并做一个人来用了。
这下子邵年时对于陈厂长的人才多用也有了些许的感觉,他突然就十分期待与这样的一个人物来进行一次面谈了。
只可惜,现如今的青城路况要比想象中的糟糕上一些。
城里的道路还算是平城,可是等到他们往南郊的工厂区域内开过去的时候,这种小汽车纵是拥有着最豪华的座椅,也将邵年时给颠了一个七荤八素。
车速因此也无法提高多少,足足开了一个多钟头之后,才抵达了邵年时此行的目的地,陈介夫挑头,张怀芝入股的中国染料厂。
可是在邵年时眼中看来,这还只是一个筹备并不算完全的工地罢了。
毕竟已经健全的厂房,光是从外观来看的话,竟是连邵年时的面粉厂的规模都不如。
秉承着资料要收集完全,人才也算是一种商业价值的原则,邵年时并不曾对现况有任何的失望。
他施施然的下了车,在这位司机兼职接待人员的引领下,就往工厂的深处走去。
‘叮叮当当……’
远处正有不少工人在荒地上实施施工,说着邵年时似懂非懂的胶东口音。
莫名的,竟还让他有些亲切,让刚升起的担忧,暂时就被压制了下去。
毕竟是勤劳肯干的山东老乡,咱们还是面谈了之后再说吧。
就在邵年时转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外挂了中国染料厂的内里厂房,却是轰隆隆的开了机器。
茫茫白雾从一条长长的染料槽中升腾而出。
在这长条染料槽的槽口处,站着三四个光着膀子的工人,一边用手往下试探底下的水温,一边拎起旁边的大桶往这槽染料当中倾倒着不知名的化工原料。
光是这么瞧着,竟是干的热火朝天。
只不过邵年时并不懂这裏边的门道,秉承着外行人不管内行事儿的原则,他的目光立马就收了回来,等待着前面的小司机将他往厂长办公室领去。
谁成想,这机灵的年轻人见到这处工人了之后,竟是脚下一拐,带着邵年时就来到了槽边儿。
指着唯一一个光着脚踩在燃料槽侧方打着赤膊,一身古铜色皮肤的工人大声地喊道:“邵先生,那边就是我们的厂长,陈介夫陈厂长啊。”
然后,就很是开心的对着那槽边上的男人回喊了起来:“表舅!表舅!邵先生我给接回来了。”
只这一声,冲破了机械轰鸣的声音,让那个正居高临下观察着染料融合程度的男人,嗖的一转头,就望向了邵年时的方向。
然后,邵年时就看到了一位淳朴的如同农民兄弟的中年糙汉,对着他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只这一个笑容,就让邵年时多了许多莫名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