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年时就凭借着这种完美的伪装,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内,他将青城市区所有布庄,裁缝店,以及郊外的三个有名号的零售贩子都给联系上了。
许以实际的利益,维持人与人之间最根本的情感,让对方将其接纳成为自己人的同时,持续不断的加深彼此之间的真实情感。
这已经是青城内销总量的七成甚至是更多了。
对于产量还未曾得到确定的大华纺织厂来说,应该是够用的了吧。
这些天邵年时天天都在外面蹬着车子四处的奔跑,恍然间这一停顿,他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有近十日未曾与陈介夫碰过面了。
作为一个跑外销的经理来说,常年见不到人影应该是常态,但是作为一个技术出身的厂长,却有近十天的光景未曾在厂子里边见到他的身影,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因着当他晚上回归厂区宿舍的邵年时在临睡觉的时候也没寻到陈介夫的身影,故而第二天的邵年时不得不在一大清早的就将陈介夫给堵在了厂办宿舍的大门外。
“你这是去哪里啊?这些天我连人影都没见到,正好咱们就着彼此的工作进度来碰碰吧?”
那陈介夫听到有人敲门,正一边往头上扣帽子呢一边就将门给打了开来,见到门口站着的竟是比他小了十几岁的邵年时了之后,就特别开心的将人给迎了进来。
“真是巧了,我们果真是极好的搭档,今天你若是不来寻我,我也是要到你宿舍去寻你的。”
“我这两天全在往外跑设备的事儿呢,我跟你说,我从德国人的手中拿到了十套极为便宜的生产线呢。”
“其中八套是纯粹的纺织机器,剩下的两套是他们国内最先进的印染花布的设备。”
“今天他们德意志洋行码头上正好来一批新货,因为咱们要的急,又是大客户,跟我商谈的德国买办说了,可以让我们先提货。”
“走,走走,穿身得体的衣服,跟我去码头上一同盘货去。”
说到这裏,邵年时才明白了这从不讲究穿着的陈介夫今日为何会穿上一身颇为得体的长衫了。
这过完年不多久的青城,还带着未曾离开的寒意。
因着靠海的缘故,这裏的风比之济城的还要凌冽一些。
但是今日的陈介夫都能为了风度只穿着薄薄一层夹层的单长衫了。
作为整个纺织厂的门面担当,专门负责洽谈业务的邵年时也不能丢了厂子的脸面不是?
故而在听到了陈介夫的这番缘由了之后,他特别识相的就先回了自己的宿舍,将自己带过来的压箱子底儿的西装与风衣就往身上拾掇了一套。
待到他再出现在陈介夫的面前的时候,站在厂门口的陈介夫简直都快认不出来这个小子了。
要说这十几天的青城生活,邵年时那叫一个适应。
也不用旁人带着,是自己蹬着一辆自行车,穿着一套上下两截的短打棉服,那是就将青城的大街小巷给跑了一个遍。
你若是不仔细听,都能从这人说的官话里边听出来一股子海蛎子的味道。
就好像邵年时从小就在青城长大的一般,毫无违和之感。
陈介夫从不去考虑这是为什么,就好像他自小就对染料以及布匹的制作有着超高的敏感度一样,这压根就说不出为什么,只能说是老天爷赏饭吃罢了。
毕竟远在天津的张怀芝能够千里迢迢的送人送钱,试图转移阵线,进行大面积的合作。
那他送过来的人必然不会是给这个印染厂子来添乱的庸才的。
就瞧着这个刚才十九二十的年轻人吧,他穿着只有上海士绅们才喜欢的英伦格子西服。
三件套的马甲背心,配上黑色的小牛皮鞋,当邵年时将一款就要坠到腿肚子上的长款风衣往身上披过去的时候,陈介夫还以为自己见到了几个当初去上海偷学印染技术的大亨呢。
那风度,那派头,哪里还有点像是他刚认识的时候,会露出腼腆又纯真笑容的邵年时呢。
现如今这么一打扮,说这位是青城富裕了多少代的世家子弟,也是有人信的。
不过这样也很好,毕竟他带过去的人越有牌面,那根他合作的洋人越是不敢糊弄他。
都说日本人已经完成了对青城的最后的交割,这些在青城的德国人马上就要踏上灰溜溜的被驱赶的归途了。
陈介夫也很怕在这最后的阶段,这些洋人们利用交易完了就没有地方去寻的心理,赚上最后一笔亏心的钱,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总之,带上一个同样精明的人去盯着一点,总归能让陈介夫的心裏也踏实一些。
想到这裏的陈介夫就主动的坐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将后排本属于主导人也是贵客的位置就让给了邵年时。
两个人就坐着这辆只有八成新的老福特牌轿车,直奔着东北方向的青城海港码头而去。
这辆轿车不是陈介夫利用职务之便为厂子购买的。
这是张怀芝在青城替自己置办的产业的配套设施之一。
这青城靠海的小别墅建了不少,一些德国人在打算离开青城的时候,顺带手的,就把自己在青城的车辆也捆绑在别墅的售楼款之中,给一并出售了。
因着张怀芝现在还未曾从天津过来呢,故而空荡荡的别墅里边只有几个得用的仆人正在照顾着,而别墅内停放的车辆,则是直接被这位退位的督军给调到他兴建的厂子当中来使用了。
听完了这车的缘由,邵年时竟有一种果真如此的感觉。
不是他误会陈介夫什么,而是通过这么多天的了解,邵年时觉得陈介夫干不出来买洋车这种浪费的事情。
咱们暂且不说这陈介夫的家底到底厚不厚吧,但是这位好歹也是做自办印染工厂的出身,却依然喜欢上下班用两条腿,抽两口的时候,还是自己卷的旱烟袋子。
平日里喜欢穿布鞋,棉麻的布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