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花子君登台的日子, 鸿运楼的生意都特别好。
这时代虽然崇尚新派和开放, 但大众对这种国粹的热情, 依旧没有熄火。鸿运楼招呼着东西南北的票友, 汇聚四海宾客, 就连跑堂的小斯, 都能懂各地的方言。
花子君坐在后台的化妆间里卸妆, 他小心翼翼的将帽盔从头上取下来。梨园子弟的戏服、帽盔就像是他们的第二个生命一样,需要小心珍视。
一朵珠花掉在了地上,在青石板上翻了个个儿, 停在一双尖头的黑皮鞋跟前。
花子君的视线顺着那尖头皮鞋缓缓上移,目光停留在那一副金边眼镜上。
“花老板一向可好?”
宋铭生弯腰捡起那朵珠花,缓步走过去, 将那珠花分毫不差的簪在了刚才掉落的位置上。
花子君便把帽盔拿了过去, 用干净的白手帕将上面的浮灰擦了擦,也不抬头看人, 只是缓缓开口道:“小三爷有什么吩咐?”
“吩咐是不敢的。”
宋铭生倚着梳妆台, 细细打量花子君, 当年他出师第一场戏, 宋家给老太太祝寿, 他登场唱了一出《霸王别姬》,那时候他竟没能看出他是个男人来。散戏之后他特意邀了他留下, 看清了他的容貌之后,才明白自己竟也遇到了这样的乌龙。
这些成年往事终究是个笑话, 不足以为外人所道, 小三爷宋铭生从那天起,便从不曾听过一场京戏。
宋铭生收起了脸上玩味的神色,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到花子君面前的梳妆台上。
花子君扫了那照片一眼,撇过脸道:“小三爷这是什么意思?”
宋铭生便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花子君,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木制的桌案,缓缓开口道:“自花老板出道那一年开始,上海滩就死了不少日本人,从吴淞口杀乞丐的日本武馆教头,到前一阵子强*奸女学生的商会理事,花老板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
花子君仍旧面无表情,一双锐利的丹凤眼却扫向了宋铭生,视线停留了片刻之后,忽然笑道:“小三爷说笑了,坊间传闻,这几桩事情可都是你们青帮做的,就比如说前一阵子砸日本烟馆的事情,老百姓哪个不替你们叫好的?”
“青帮做事有青帮的规矩,打的是群架,砸得是场子,比不上花老板神出鬼没。”
宋铭生说完,忽将那张照片移至了一旁,原来那里竟还叠着另一张照片。和刚才那个日本人的照片不同,这是一张女孩子的照片,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人美花娇,巧笑倩兮。
花子君见过这个少女。她是宋家的四小姐,两年前意外身亡。
“小三爷是什么意思?”花子君松了口,问他。
“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害死了我妹妹,我想要他血债血偿。”宋铭生开口道。
“他可是日本领事管的领事,我近不了他的身。”花子君实话实说。
“这个月二十四号,日本领事馆有一场圣诞晚宴,到时候宾客众多,你可以伺机混进去。”
“酬金呢?”
“一万大洋。”宋铭生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你那跟人私奔了的师姐和她姘头的性命。”
……
许妙芸挂了电话,脸颊依旧发热。
她可以发誓,她是当真不想去赴沈韬的约会的,可她就是克制不住她心里的那一点点念想。想明白了,又觉得和自己无关,但如今已是答应了下来,若是不去又没了信用。
冯氏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看见许妙芸还在偏厅的沙发上坐着,便问她道:“你又发什么呆,大中午的不回房睡一会儿,在这里讲什么电话?”
如今洪诗雨也在她家上学,她都没理由说洪诗雨请她出门看戏,拧着眉心想了片刻,才开口道:“刚才杨月打电话来,说上次生日宴会时候有一个朋友生病了,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医院看看,我答应了下来。”
她真的是越来越坏了,说谎也越来越溜了。以前说谎还觉得心里有负担,如今却是脱口而出了。
冯氏听她这样讲,当然不好拦着,只开口道:“那你早去早回,如今外头不安生,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
许妙芸点了点头,回房去换衣服。
大衣柜里挂着各式各样的洋装、长裙、还有时下女孩子流行的高腰收腹的小西裤。许妙芸见外头天气有些冷,索性选了一条法兰呢的灰格子直筒裤,上面穿收腰的小针织衫,套上大衣,又暖和又方便。
知春见许妙芸在穿衣镜前面照了又照,笑着笑声问她道:“小姐是要去见沈少帅吗?打扮的这样好看?”
“我哪有打扮了?我平常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