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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辆车一前一后徐徐地行着,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文心与婉华并肩坐在后座。她身子微微侧着，一手举着帕子挡住了透过车窗直照在婉华脸上的阳光，一手紧紧握着婉华有些冰凉的小手，轻声哄道：“不用怕~我陪着你呢！再说还有二叔派来帮忙搬行李的人跟着。”

她不想被前方的蔡叔听到，几乎是贴着婉华的耳朵说的。

“没什么好怕的。”婉华反握住文心的手笑了笑, 转开脸望着路边渐渐熟悉的建筑物道：“我也说不好到底是生气还是难过，或者是不知见了他该如何是好的担心, 不过不是怕。"

文心揪心地望着婉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医院转眼就到了, 婉华没有让文家二叔安排的几个人跟着, 只带着文心去了病房。

刚走到病房外, 就听到里面传来两位老人的欢声笑语。

婉华没有马上敲门。她先是从包里掏出随身的小镜子照了照, 确定丝巾完全盖住了脖子上的伤口，又努力提起嘴角露出笑容，然后问身旁的文心道：“雁雁, 我这样可以吗？”

“嗯嗯。”文心微笑着点了点头，只不过心里满是心疼。

婉华这才轻轻敲了下门。

门瞬间就开了, 站在门后的不是照顾两位老爷子的护士, 而是满脸憔悴的盛哥儿。他知道婉华肯定会来医院, 但不确定婉华具体几点来，于是一直在这里等着, 礼服都没换的在休息间睡了一夜。

文心上前半步, 挡在了婉华和盛哥儿之间。她很生气很生气, 见到盛哥儿的瞬间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婉华~”盛哥儿的声音里有种从未有过的慌张, 他俯望着婉华哑着嗓子道：“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

婉华眉头微拧，不等盛哥儿说完就低声打断他道：“你真的要当着爹爹的面同我说这个？”她抬起头，越过文心的肩头目光冰冷地直视向盛哥儿，旋即脸色一变，若无其事地冲盛哥儿甜甜笑着高声道：“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说完牵着文心绕开盛哥儿到了病床前。

云老爷子正和吴老爷子打着扑克，见婉华和文心来了，开心地扔下扑克牌招呼二人坐下。

文心努力无视盛哥儿的存在，陪着婉华坐到病床前的椅子上，同吴老爷子打过招呼后，笑着对云老爷子道：“最近都没怎么来看您，云伯伯没有生我的气吧？”

“没有没有。”云老爷子有些吃力地佝下身，从柜子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封慈爱地笑着递给文心道：“早就听婉华说昨天是你的生日。伯伯不知道你们小姑娘平日里喜欢什么，担心买得不合你心意就没有准备礼物。这个红包你收着，喜欢什么自己去买好不好？”

文心乖巧地用双手接过红包道：“谢谢云伯伯~”

吴老爷子听说昨天是好友女儿朋友的生日，也赶紧从抽屉里翻出一叠钱塞给文心道：“小姑娘生日快乐。吴伯伯没来得及准备红封，你别嫌弃啊！”

“谢谢吴伯伯~”文心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婉华。

盛哥儿在一旁站着，久久注视着婉华。他没见婉华缠过丝巾，今日这样的打扮是为了遮盖他留下的红痕么？

“我去给你们倒杯水。”盛哥儿神色落寞地朝休息间走去。

“不用了。”婉华礼貌地对盛哥儿笑了笑，牵着文心起身对云老爷子道：“爹，你出院之前我想在雁雁家住段时间，往后同她一起上学也方便。可以吗？”

盛哥儿的脚步顿时僵住了。

云老爷子哈哈一笑道：“文小姐不介意就好。”他其实不太放心闺女一个人住。盛哥儿要回梁家，也不能常常陪婉华。以前有文家小姐陪婉华他才没有太担心，与其让文家小姐为了与婉华作伴来来回回地跑，倒不如两个小姑娘搬到一处住着省事。

“我巴不得呢！”文心笑着道：“以后放了学，我陪婉华一起过来看您和吴伯伯。”

两位老爷子欣慰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先走了？还有好些东西要收拾。”婉华温柔地笑了笑，牵着文心转身出了病房。

盛哥儿赶忙追出门道：“我送你们！”他快跑两步，上前拦住婉华的去路心痛地问道：“你这次搬走，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嗯。”婉华神色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

“那里是你的家，你不需要搬走的。”盛哥儿被婉华戒备的神情刺痛了心，他垂下眼道：“夜里的事，是我喝醉了犯糊涂。你如果不放心我，我会把钥匙交出来的。我知道错了，以后也不敢再喝酒了。求求你好不好？不要搬走！”

他不敢奢望婉华的原谅，只盼着婉华不要拒绝他的照顾。这么些年的相处，他对婉华的性子多少了解一点。婉华不是那种轻易对人敞开心扉的人，不会轻易接受谁的帮助。文心能那么快速地闯进婉华的生活，他是十分吃惊的。对婉华好需要资格。他努力多年好不容易得到了那个资格，但很可能因为一时冲动失去那个资格。

“钥匙我明天放医院。”婉华望着盛哥儿渐渐噙上泪的双眼，淡淡地道：“那里以前是我的家，正如你以前是我的家人，只不过现在不是了。我哥送的宅子我住得，可你不是我哥啊！是你亲口说的，是你不要我的！”她心里还是会难受，好在夜里把眼泪流尽了，此刻平静得很。

“婉华……”盛哥儿还欲再解释什么。婉华不等他开口就绕过他走了。

文心紧紧跟着婉华，小心观察着婉华的神色。婉华没有哭，可是她能察觉到婉华的难过。毕竟是朝夕相处视若兄长的人……

“婉华，你以后虽然没有了哥哥，可是有我这个姐姐啊！”文心轻轻晃了晃婉华的胳膊道：“不要难过了，文姐姐会疼你的。”

婉华想也没想地道：“我不要你做我的姐姐！”

文心的心猛地颤了一下，有种滚烫的感觉从心口蔓延到全身。她停下脚步，站在艳阳里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要我做姐姐，那要我做什么啊？”

“……”婉华望着阳光照射下文心那张满是期待的小脸，莫名地又有些生气。为什么非得她先说？“要你做我的妹妹啊！你说话做事跟个小孩子似的，哪有半点做姐姐的样子嘛？”

“哦~”文心失望地撅了撅小嘴，连走边问婉华道：“那个什么筠达先生？你最近还有跟她通信吗？”她迫切地想知道婉华的态度，除非十拿九稳，否则她不敢冒险表白的。可是她一直没能收到婉华的回信！婉华以前回信都是很快的，这次迟迟不回她难免会多想。

“怎么突然问这个？”婉华坐进汽车漫不经心地道：“前些日子收到了先生的信。不过最近一直忙考试的事，没来得及给先生回信。这两日就会回了，不然实在太不礼貌了。”既然迟迟等不来文心的表白，她只能在信里稍微暗示一下了。

“是吗？”文心脸上的期待根本藏不住。

***

收拾东西没费多少功夫，婉华的行李本来就不多。宅子里的物什齐全得很，她来北平以后也就添了些衣裳鞋子。

屋子角落用个被红绸布盖着的东西，文心帮婉华收拾书本笔墨时，好奇地问道：“那边是什么东西啊？记得以前没有的。”

“没什么。那个不用带的。”婉华看了眼红绸布的方向，才开怀的心又有些发堵。

红绸盖着的是盛哥儿特意为她订的那辆脚踏车，她本来想转送给文心的。按说收到的礼物不该转送出去，她想着自家哥哥送的不必那么讲究，觉得适合文心就想送给文心。如今想来，一切都变了味道。

她还是想送文心脚踏车，不过不会是这辆了。脚踏车得一两百大洋，于她而言是笔挺大的数目。而且以后除了爹爹住院的开销，她不想接受梁家别的帮助了，米店的营收又有限，按说该俭省些的。可毕竟是文心十六岁的生日啊！

婉华在镜子前整理着首饰盒。她伸手抚过盒子中璀璨华丽的金簪玉钗，微微勾了下唇角。以她现在的打扮，再也用不上这些首饰了，以后没钱用的时候当首饰不就好了？而且既然想在北平定下来，肯定得有个营生，坐吃山空可不是长久之计，她肯定要想个赚钱的法子的。

这样一想，她就觉得送文心脚踏车并非什么有压力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