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秦牧宣布杨观入室杀人一案暂停堂审的当天下午,西京太学中,一场有关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的辩论开场了。虽然亚圣已经明确主张人性本善,但实际上这问题,两千年来从来没有停止过争辩。就是在儒家弟子中,持不同观点的人也不在少数。毫无疑问,这场大辩论是秦牧暗中推动的。有很多事情,并不是皇帝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大权,就能改变的,尤其是根植在民众心中的观念,想要改变是千艰万难的事。秦牧要推行“无罪假定”的观念,需要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以及民众基础作为支撑,才能在社会上形成共识,才有可能推翻自古沿用至今的“有罪假定”的观念。西京太学之中,上千师生齐聚,就在古柏之下,持不同观点的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其中一个叫刘少卿的学生,朗声说道:“人性本善,指的是主张人性的根源点是善的,有善端才会有善行。我不否认在人类社会中存在有恶行,但是恶行的产生实则是由外在环境所造成,所以恶是结果而不是原因。若硬要说恶是因不是果,也就是说人性本恶,人世间便不可能有真正的道德。若人性本恶,一切道德规范岂不都是作为人的最大的利己手段?当道德成为手段时,道德还是道德吗?若人性本恶,更没有一个人会心甘情愿地遵守道德规约,但是事实证明:人还是有善行、人还是有道德的。许多人行善举而不留名不求利,这些都足以证明。人性本善。”刘少卿的话,赢得了很多在场的师生称道,但也有人不同意,一个叫徐长春的学生立即出来反驳道:“学长所言,我不敢苟同。学长所讲到的种种善行,那完全是后天的,又岂能说明人性‘本’善呢?若按学长的推论,那人世间的战争杀戮、谋财害命,贪赃枉法等等恶行比比皆是,岂不也是人性本恶的证据?”刘少卿立即反驳道:“徐贤弟所言。恰恰证明了人的种种恶行是后天因环境造成的。我曾看到一只母牛刚生下一只小牛犊,便不慎掉进一个深坑之中,几经挣扎无法上来,刚出小牛犊围在深坑连悲哞不绝,不愿舍弃自己的母亲离去。这种悲哞难道不是一种慈悲,不是善吗?牛尚且如此,况尔人乎?”刘少卿的话再次赢得了一片喝彩之声后,他立即将辩论的话题一转,朗声说道:“本性本善,也就是说每个人若不是受后天坏习气所染,他就一定是善良的。然而现在的官员审案,一但怀疑一个人。不管有无确凿证据,立即将此人当作罪犯看待,动辄施以大刑。许多人忍受不了重刑,屈打成招。事实证明,无数冤错之案,都是如此审判出来的。这种有罪假定的观念,毫无疑问违背了亚圣人性本善的理论。在我看来,作为官员。不管你怎么怀疑一个人,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都不应将嫌疑人当成罪犯对待。官员在判案之时,不光要让犯人来证明自己的无罪。更要找到充足的证据来证明嫌疑人有罪。在没有最终判决之前,我认为,所有的嫌疑人都应该是无罪的,你可以对他进行调查,但不能把他当成罪犯看待。”刘少卿的话还没说完,便引发了一片哗然,在场的近千太学师生,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立即就人反对道:“我不同意这种做法,所谓的无罪假定,只会让无数凶犯逍遥法外。比如有些案件,用排除法,就基本能断定罪犯是谁,但因没有直接证据,而其又拒不认罪,如此岂不是就得把他无罪释放?”“不错,但凡作案者,无不是刁民,若不施刑震慑,岂能让他甘心认罪?”对此,刘少卿早有准备,他立即说道:“照你们这么说,无异于宁可错杀一千,而不放过一个。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换成你受到了怀疑呢?你保证能在种种酷刑之下不屈打成招吗?”刘少卿一这问,乱糟糟的场面顿时静下来,有些事情,放在别人身上,大家都会觉得理所当然,一但放到自己头上,那就不一样了。而且谁也不敢保证,刘少卿说的不会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别说他们只是学生,哪怕是当了官,也不敢做这样的保证。大秦的夜不收,目前虽然不象明代的厂卫一样,用来对付官员,但据说夜不收的可怕程度,绝不下于明代的锦衣卫,谁知道以后皇帝会不会把夜不收当锦卫使呢?刘少卿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管是谁作案,总会留下一些线索,没有直接证据,为官者就仔细找,只要手段娴熟,方法得当,再离奇的案子也总能破获。为官之人,不应以怕赚犯不认罪为由,便屈打成招。一但弄错了,不但会让真凶逍遥法外,还连累无辜之人代为受过。我儒家以仁义为核心思想,这种屈打成招的行为,极容易冤枉好人,这是最大的残忍,有何仁义可言?这岂不是与圣人之学背道而驰?”“这倒是....”“刘兄言之有理。”“不错,吕氏春秋中记载疑邻盗斧之事,有一人怀疑邻居偷了他的斧子,便观察那人,那人走路的样子,像是偷斧子的;看那人的脸色表情,也像是偷斧子的;听他的言谈话语,更像是偷斧子的,那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一不像偷斧子的人。此人只是心存怀疑,便看邻居处处象盗斧之人。若是为官者在没有证据之前,就将嫌疑人当犯人看待,岂不更容易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由此而论,刘兄所说的有罪假定论,不但容易冤枉好人,对官员办案本身就极为不利。以有罪假定的观念,官员一心想着怎么让嫌疑人认罪,便难以站在一个公正的立场审判。”刘少卿仿佛遇到了知己,立即说道:“这个仁兄所言,是为致理也!”西京太学内这场关于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应秉行有罪假定还是无罪假定的争论,很快就漫延到了整个长安城中。特别是有罪假定和无罪假定这个问题,关系到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甚至可以说关系的每一个人的生命,因为谁也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会不会成为被告。长安市井街头,酒楼茶肆之中,讨论之声不绝于耳,不少人为此争议得面红耳赤,声浪入云。西京的官员,根本没有预料到,城中会突然掀起这样一股风潮,应对起来有些不知所措。而且他们也没办法压制,大秦不以言论及罪。内阁首辅司马安起初也有些纳闷,何以这股议论的浪潮会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迅速。“有罪假定。”“无罪假定。”他把这两个词反复念两遍后,不禁悚然一惊,自古以来就没人注意到这些,而且这两个词语的表达方式如此新鲜,除了咸阳宫里的那个人,恐怕没有人能想出这样的概念来。司马安再往深处一想,立即发现更多的端倪,看来这次有人来告御状,也并非偶然啊!最后,所有的情事归结成一个问题,让司马安抛开一切,仔细琢磨起来:“天子这回要干什么?”御吏李继卿促请太子移宫一事,天子还没有作出明确表态,却突然暗中推动这片风潮,这不简单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