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站在邢尚智身边,张佑面带淡笑,不见任何波澜。张佳琳已经将事情的详细经过仔仔细细的对他说了,耿孙氏的经历深深的刺痛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不光是同情母子二人的遭遇,更让他忧虑的还有帝国的未来。他目光敏锐,表面上看一切都是因为钟秀知县吴秀利欲熏心,私加人头税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根底里,却还是和张居正的考成法脱不开干系。法是好法,只是施不得宜,又太过严苛,对底层百姓造成了沉重的负担,不然的话,私设税种的事情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区区八万两纹银,对于一县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那耿忠怕也不必看不下去,欲要上书朝廷了。当然,也不能排除耿忠是海瑞那种眼底揉不下一粒沙子的人。究竟如何,张佑并不想深究,他所要做的,就是不让耿忠白白丢了性命,哪怕为此得罪了李成梁,他也毫不在乎。至于侠义心肠,义薄云天的钱永和,只要耿孙氏的案子真相大白,他身上的罪责就算不能全免,起码也得抵消多半吧?必须得尽快找个机会见一见张居正了,站在宁远伯府的大门口,张佑的心却飞到了相府。大门终于传来了动静,眼见一名华服老者出现在大门口,李如松紧随其后,张佑猜着此人定是威震辽东的大明宁远伯辽东总兵李成梁,不免随众人上前见礼的当口,多瞥了几眼,但见其五六十岁年纪,胡须已然花白,身子却十分健壮,身高马大,给人一种十分有力量的感觉,眉眼与李如松有些相似,浓眉蒜鼻,狭长的丹凤眼开合之间精光闪闪,整个人犹如一头威猛的豹子,随时都能跃身而起,做搏兔之击。“父亲,这位就是平谷的张子诚,太医院供职,别看只是个九品的登仕郎,陛下却亲赐他见五品官员以下不跪,当初可着实戏弄了孩儿们一番呢。”李如松笑着把张佑介绍给李成梁,言语间显得十分亲近。不待李成梁开口,邢尚智便笑着插口道:“李将军这消息有点过时了,昨夜万岁爷大半夜把子诚招进乾清宫,如今子诚可不光光是九品登仕郎了,还兼着咱大明格物所正七品总管的职务呢。”“格物所?”李如松忍不住侧头望了一眼李成梁,意思很明显,孩儿料的不错吧,这才几天,正七品总管了。李成梁不动声色,心里却也忍不住咯噔了一下,朱翊钧那小儿还真喜欢这小子啊,入京还不到半个月吧,这就正七品了,那些两榜进士们,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专做奇技淫巧耍子物事的部门,陛下年轻贪玩,一时兴起罢,当不得真的。”“什么奇技淫巧,子诚兄做出来东西要是奇技淫巧,那天下间就再没有用的物事了。”李如松说道,又道:“陛下果然是慧眼如炬,专为你设个格物所,日后大展宏图,指日可待,我可是要先道一声恭喜了。”客气两句之后,赵鹏程上前一步冲李成梁拱了拱手:“大帅,小的们今日前来,是为那位朝阳门大街当街行凶的贼人而来,万岁爷听说之后震怒无比,当场摔了杯子,责成东厂处理此事,还求大帅通融一下,给小的们施个方便。”赵鹏程就是当初去平谷接张佑时的那个赵档头,张佑急着用人,就让邢尚智把他拉了过来。至于所谓的万岁爷震怒之语,却是张佑教给赵鹏程说的,本来邢尚智和赵鹏程都不同意,奈何他一意孤行,承诺出了事情他担,赵鹏程这才提心吊胆的应了下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话虽说了出来,却显得十分的没底气。李成梁却根本想不到张佑竟然敢假托圣命,含笑道:“赵档头言重了,也有丁广泗的不是,抓了人送顺天府就是了,这小子竟然送到了本帅府上,本帅已经骂过他了,正要将人移送刑部呢,既然圣命东厂处理此事,倒省了本帅的麻烦。”说着提高声音:“来人啊,去柴棚将那个当街杀人的提过来交给他们。”赵鹏程看了张佑一眼,赔笑一声说道:“不光杀人的,那个女人也是涉案人之一,小的们也得带走。”李成梁狭长的眼睛眯成细细一条缝,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女人啊,你们来晚了一步,已经死了。”“什么?”张佑霍然变色:“尸体呢?怎么死的?”“本帅也不清楚啊,刚关起来就撞了柱子,想来是无脸见人,畏罪自杀了吧。据钟秀知县吴秀的下人们说,此女乃是毒杀丈夫的杀人犯,刚从广宁卫大牢越狱逃出来的。”“仅凭一面之词,大帅就下如此结论,怕是有点武断吧?”张佑毫不客气的说道,接着又道:“尸体呢?陛下对此案十分关心,下官想看看她的尸体。”“小张大人莫非信不过本帅?”李成梁往前走了半步,逼视着张佑问道。张佑毫不退缩,逼近一步说道:“不是信不过大帅,是此案影响太大,任何地方都不能疏忽。”李成梁格格一笑:“小张大人好像不是东厂的人吧?此案圣上不是交给东厂处理么?是了,听说杀人犯是令仆,你如此上心,不会是仗着圣上恩*宠*,想要包庇于他吧?”张佑展颜一笑:“那大帅呢?听说钟秀知县吴秀私设人头税,得银八万两,这八万两白银,不会有那么一部分,到了大帅您的腰包吧?”“子诚兄,你……”李如松变色说道,话未说完,就被李成梁阴声打断:“小张大人,饭可以瞎吃,话可不能乱说,别以为圣上**宠**着你就无法无天,赶紧给本帅道歉,不然,别怪本帅对你不客气。”眼见李成梁发怒,赵鹏程吓的脸都变了色,低下脑袋不敢再看李成梁的脸色,心里暗暗佩服,张大人果然好样的,这可是宁远伯啊,怎么就一点都不害怕呢?邢尚智也替张佑捏了一把汗,李成梁一口咬定耿孙氏已死,那耿孙氏肯定就是死了,哪怕现在还活着,一会儿也得死。为了这么一个必死之人而得罪圣恩优渥的李成梁,划算么?“有没有瓜葛,大帅心中有数!”张佑抿嘴儿一笑,挥手吩咐众番子:“给老子进府搜,谁敢阻拦,以抗旨论罪,杀无赦!”“谁敢?”李成梁肺都快气炸了,眯眼一扫,感受到他身上腾腾的杀气,众番子吓的连连后退,没一人敢于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