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账簿徐斌见过,所以只看了一眼,马上脸色大变,下意识望向徐阶,却发现徐阶正狠狠的瞪着自己,登时回过神来,深呼吸,望回张佑,强装镇定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给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张佑掏出账簿的同时徐阶就认出来正是自己收藏在密室的那一本,眼见徐斌惊慌失措,急忙瞪了他一眼,好在徐斌反应迅速,这才没有露馅儿。徐斌反问,表现还凑合,他却并未感觉到任何轻松,心反而愈发抽缩到了一处,他记得清清楚楚,账簿被放进了存斋阁的密室,那可是堂堂的徐府,戒备森严,怎么竟跑到了张佑的手里?难道有人背叛了自己?不然的话,怎么事先连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账簿都到了张佑的手里,密室里的其它东西呢?尤其是那些地契,绝对能成为贪污受贿的铁证。适才他之所以喋喋不休的数落张佑的罪过,其实就是已经感觉到了危险后的自保之举,他希望朱翊钧认为自己已经老糊涂了,没有什么危险了,最好再升起些怜悯之心,那样一来,张佑固然杀不成,‘逼宫’的罪过或许也能减轻,不然万一朱翊钧事后追究,很可能连平安离京都成为一种奢望。吴会账簿的出现却打破了他的希望,他开始后悔起此次进京之举了,若自己一直留在华亭,又怎么会变的如此被动?说来话长,其实徐阶的这些想法只发生在一瞬间,旁边张佑已经在回答徐斌的问题:“徐大人没见这个账簿?我可是听说了,你是如今徐氏的话事者,这可是吴会所记载的洞庭县修堤用银去处的账簿,如此重要的东西,既然到了徐阁老的手上,你会没见过?”“小张大人莫要血口喷人,什么吴会的账簿,老夫怎么不知道?”徐阶不等徐斌开口便马上说道。朱翊钧也没想到张佑竟然找到了吴会的账簿,早已喜翻了心,不过脸上却不表现出来,抱臂上观,一句话都不插。他有一种感觉,张佑既然敢听着这么多人对徐阶发难,手中应该不止吴会账簿这个底牌才对。“我说老徐啊,”张佑语气轻薄的说道,也不管旁人什么想法,自顾往下:“你也是快八十的人了,睁着眼说瞎话,怎么就一点儿都不知道脸红呢?这账簿明明就是从你密室里搜出来的,你怎么就不敢承认呢?”“密室?什么密室?张佑,你如此含血喷人,老夫到底怎么得罪你了?”“行啦老徐,你就别再硬撑着了,我早就料到你不会承认了,不承认没关系,既然没有什么密室,那我从密室里得到的那些地契肯定也不是你的,二十多万顷的无主之地,看来只能献给陛下咯。”徐阶心里咯噔一声,险些吐血,偏偏哑巴吃黄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朱翊钧倒是高兴了:“子诚,真有那么多土地?”张佑得意洋洋的说道:“回陛下,这么大的事情,微臣怎么敢撒谎呢?不光地契,还有金银财宝无数,反正也没人要,到时候微臣全都给您送进京来,太后老娘娘不是早就想修庙嘛,修它个十个八个的肯定绰绰有余。”“徐阁老,你真的不知道这些东西?”朱翊钧脸色沉了下来,望向徐阶。徐阶面若死灰,缓缓的摇了摇头:“老臣愚昧,实在不知道小张大人再说什么。”“不知道没关系,反正你也老眼昏花了嘛,稀里糊涂的,被底下人糊弄了也很正常,”谁也想不到张佑竟然替徐阶说起了话,正自诧异之时,便见他冲李妍使了个眼色,李妍返身向马车走去,他则继续说道:“对了,其实我不光偷偷派人摸进了存斋阁,在那同时,还动用王命旗牌调动崇明卫,湖广都司,以及杭州总兵麾下,共计三千兵力剿灭了为祸江南的四海帮,帮主龙四海以下一千余众束手就擒,亲口招供,洞庭湖大堤乃是其属下所炸毁,其授意者嘛,老徐,还用我说出来么?”朱翊钧自然没赏过他王命旗牌,却给了他临机专断之权,真有人追究什么王命旗牌的话,肯定也不会拆他的台,是以如此说时,张佑有恃无恐。完了,这下子算是彻底完了。徐斌的心沉到了谷底,王先进,徐少勇……跟在徐阶旁边的人们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却仍旧有些不甘心,纷纷望向徐阶,他们的主心骨儿。然后他们便见徐阶翻着白眼儿,软软的坐了下去。再然后,正在他们惊慌的一拥而上之时,一名壮汉在李妍的带领下下了马车,都认识,正是四海帮的帮主龙四海。《大明日报》整版刊载了一篇文章,详细介绍了此次京城缺粮的前因后果,文章的最后,则公布了朝廷对此次事件的处理结果:内阁前首辅徐阶贪赃枉法为祸乡里,为己私欲,置千万百姓福祉于不顾,悍然命人炸毁洞庭湖大堤,事后又纠合不明真相者联名弹劾锦衣卫都督同知张佑,罪大恶极,本该枭首示众以正国法,不过当今陛下有好生之德,感其昔年有功于社稷,特意网开一面,免其死罪,终身监禁。锦衣卫都督同知张佑忍辱负重,破开重重险阻,终于将徐氏恶行查探清楚,后又海运漕粮,解民于水火,官升一品,提为都督,仍掌锦衣卫事,另加海运总督之职,全权处理海运事宜。这是报纸上的内容,徐氏其余人等以及别的涉案人员的处理结果却并未刊载,比如洞庭知县章顺生,常德知府徐茂生,湖广布政使耿云山,九江知府尤景超,松江知府徐斌,或斩首抄家,或撤职查办,因其罪行大小或有差异,却全部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至于洞庭县县丞孔祥,因其揭发罪行有功,破格升为常德知府,其婿石开,赐同进士身份,接掌洞庭县知县之职。其余有功之人也各有封赏,不必一一细述。至此,为祸江南多年的徐氏集团被彻底连根拔起,海运总督府驻地设在了杭州,江南,进入了张佑时代。而就在张佑志得意满,准备再回江南赴任之时,一封来自塞北的书信则彻底改变了他的行程。(本卷终,欢迎观看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