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萱心痛不已地拼命追了上去!
她提着宝蓝色长裙的裙摆,飞奔过餐厅,如一道跃动的光芒,冲上二楼。
站在走廊上,一眼望去全部是相似的房间,静萱紧张地屏息越过一间又一间房,紧闭的门令她的胸口都要窒息了。
嘉西,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她心裏不断地默念着这几个字,直到她走到某一间房门前,她蓦地顿住脚步。房门依然是紧闭的,但她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嘉西就在裏面!顿了片刻,她用力轻轻推开房门——
夜幕降临。
窗外满天闪闪耀眼的星星。夜风寂寥地吹过御宅花园,窜进房间内,空气中隐隐约约沁着一种芳香,浓郁而忧伤。
少年安静如雕刻般,孤独地站在房间中央。
这间房子空荡荡的,仿佛许久都没人住了。如水般清冷的月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进来,将他的整个身体蒙上了一层雾霭般的薄纱,朦蒙胧胧中透出绝望的气息。
透明的玻璃窗上映出他模糊悲伤的脸。
“妈妈……”
寂静的空间里,他忽然呢喃出声,像个孩子般的声音,单纯而无助。他空洞的眼神里忽然幻化出一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孔,“你是来带我走的是吗?你不会抛下我的是不是……”
她离他好近好近呀,她仿佛就在窗外,正朝他微笑着招手……
暗夜中,他那双淡蓝色的眸子瞬间发出光来,那是一种期望得到解脱的光芒,想要抛弃一切的光芒!
他一步一步缓缓地向窗户走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静萱的眸子里迸出骇然的神色。
她几乎来不及思考,便从门边抱起摆设的花瓶,然后用力朝玻璃窗掷去!
“喀嚓!”
暗夜中,玻璃应声而碎,无数的碎片撒落一地,没有温度的月光投射在透明的玻璃碎片上,无数的冷光无声地闪烁。
所有的幻影和幻觉都刹那间消失了。
御嘉西的步子僵止,惊愕片刻,淡蓝色的眸子黯然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整个人像从云端跌落下来一般,他跪倒在地,那样的悲伤沮丧,那样的颓败无力。
“妈,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他的声音悲恸,一声一声地叫唤着,像个迷路绝望的孩子,除了妈妈谁也无法解救他。
静萱心疼万分地扑到他的身后,紧紧拥住他!
滚烫的泪,终于再也止不住地滑落,铺天盖地的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心痛无比的感觉却异常的清晰。
她的声音低低的,却充斥着灼热的情感:“嘉西,请你活着,请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过去的苦难已经过去了,从今以后,你一定会是幸福的,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因为我爱你!我愿意将全世界都给你,我的全世界!”
御嘉西怔怔地拉开她的手,木然地转过身去看着她,就像从来不认识她似的,一直一直盯着她看……
房里一时间静谧极了,宛若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轮回。
御嘉西的眼睛里泛起盈盈的水光,他怀疑地审视着静萱,摇了摇头:“不会的,无论如何,恐惧和悲伤不会结束。”
静萱微微仰着脸,纤长的手指轻柔地抚向他哀伤的眉心:“但是,刚才的嘉西已经死去了,从现在开始是全新的你!以后我会陪着你,一起走向无比光明的未来。”
御嘉西淡蓝色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她,神情像孩子般困惑而认真:“会吗?”
静萱定定地回望着他,用力点头,嘴角漾开一丝温柔如水的笑意:“会的。”
“谢谢你,静萱。”御嘉西伸出修长有力的手臂,情不自禁地将她搂入怀中,蒙胧的月光下,两个身体紧紧相依,温暖着彼此。感受着对方身体散发出来的让人眷恋与着迷的温度,只想永远融化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时间分分秒秒地往前。
两人似乎有些累了,面对面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御嘉西疲倦地将眼睛轻轻阖上。静萱却心疼得无法入睡,她目不转睛地近距离凝视着他俊美的面容,聆听着他均匀的呼吸。
房间里静静的。她心裏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只是周围越安静,她的思绪也变得越发明晰起来,回忆的画面接二连三地涌入脑海……
在KTV里他们第一次相遇,当那个被激怒的女生拿着刀刺向嘉西的时候,他根本没有一点要闪躲的意思。
还有那次班会后,在教学楼顶时,他站在楼顶的边缘,张开双臂随时准备要飞向天堂。
以及那次在银杏树下,苏君皓手里锐利的刀口已然触到了他脖子上的肌肤,他却淡定异常。
现在看来,原来死亡根本就是他期待已久的目标,对于他来说,那是一场他向往的盛会……
静萱伸出手,轻轻地抚着他柔软的发丝,指尖流淌着丝丝爱意,轻启嘴唇,她轻声哼出摇篮曲调。暗夜里,她的声音仿佛被施了魔法,那样的舒缓悦耳,将这个奇妙的夜缓缓带入天堂般的境界……
待御嘉西睡着后,静萱悄无声息地从地板上爬起,向门口走去,长长的宝蓝色裙摆如云一般轻盈地划过地面。
众人此时全都坐在偌大的客厅里。
流苏般的水晶吊灯下……
小昙等得有些着急了,坐在复古式沙发上坐立不安。当看到静萱平安无事地从二楼走下来时,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迎了过去,脸上的表情仍担忧着,低声问:“刚刚听到楼上有很大的动静,你没事吧?刚才我很想上来看看,但是慕管家说,除了你,任何人出现都只会坏事。只有你可以帮助嘉西。”
静萱冲她安慰地笑了笑:“我没事,嘉西也没事了。”
“那御嘉西怎么不和你一起下来?”
“他睡了。”静萱说着将目光转移到一旁的御俊明身上,“伯父,我想拿床棉被上去给嘉西盖。”
“喔!没问题!”御俊明立即吩咐身旁的用人,“小刘,快去拿一床棉被来给言小姐。”
静萱继而微笑着说:“嘉西没事了,我会照顾他的,你们不用担心。”
“言小姐,多亏有你。”御俊明身后的慕管家会心一笑,眼睛喜悦地眯了起来。
御俊明却面容沉重地站起来,目光深邃地看着静萱:“言小姐,你等会能下楼来跟我谈一下吗?”
“当然。”静萱笃定地回答,“不过,我得先帮嘉西盖好被子,不然他会着凉的哦。”她说完抱着被子,大步朝二楼走去。
十几分钟后,御宅花园。
如水的月华下,精心培育的玫瑰朵朵盛开。微风徐徐吹来,玫瑰的芳香瞬间沁入肺腑。
御俊明与静萱置身于玫瑰花丛中。
御俊明整个人笼罩在夜色的阴影里,声音黯然:“在今天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嘉西居然这样恨我。”
静萱沉吟片刻:“……那倒也未必。”
御俊明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你不必安慰我,我这是罪有应得。”
静萱面容镇定地注视着他:“伯父,我这并不是在安慰你,我之所以这么说,是经过将以前的事情归拢起来总结的。虽然嘉西的想法非常极端,但是他之前一直想借助别人的手,死在别人的手里,就是最好的证明。或许,他也不希望自己的父亲背负着这样的罪恶。”
御俊明的声音微颤,近乎呢喃地重复着:“他一直想死在别人的手里?”
“是啊。”静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娇小的面容上透出坚定,“但是伯父您放心,这样的事情,以后我绝对不允许它再发生了!”
“听到你这么说,我很欣慰。不过,”御俊明顿了一下,放缓了语速,“静萱,你是个乖巧的孩子,我也很喜欢你。可是我一直很希望能有机会弥补嘉西的妈妈,现在好不容易才盼来一个机会,我不想轻易放弃。你能不能答应我,只是做嘉西的好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静萱愣了一下,她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但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伯父,我们现在都还在读书,我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家人,有辱校风的事情来的。”
见她会错了意,御俊明也不便再继续挑明,他赞许地轻轻拍了拍静萱的肩膀,不再说话了。
周日的清晨,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房间内,那破了一个窟窿的窗口下,阳光在一地的碎玻璃上闪闪烁烁。
房间中央,两个年轻的身影静静地并排躺在干净的橡木地板上。
阳光无声地向房中央移去,落在少年紧闭的双眸上,明亮的光惹得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继而缓缓睁开。
御嘉西敏感地察觉到身边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他微微侧过头,那双如湖泊般的淡蓝色眼睛里,立刻映出一个女孩子宁静的睡容。明媚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肌肤如初生婴儿般柔嫩,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呵护她。
御嘉西心底悄然绽放出一丝异样的情绪。有多少个孤寂的夜晚,他没有睡得这样安静舒适了?而只要有她在身边,他就能沉沉地入睡。无论是在学校,还是昨夜在这个让他恐惧的家中……
既然如此,言静萱,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无论如何,只要你肯留在我的身边就足够了。
御嘉西伸出手,情不自禁地握住静萱纤细的手掌。肌肤相触,彼此的体温互相传递着。御嘉西的心刹那间遽然悸动,眼底如花般盛开一大片温柔,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双手逐渐地握紧……
他手心裏不自觉加重的力道,惊扰了睡梦中的静萱,她蓦地睁开了眼睛,在对上他温柔无比的眸子时,她愣了愣,紧接着双颊立即染上了两抹粉色。
她下意识地想要抽出被他握紧的手。
但御嘉西握得更紧了,声音低沉有力:“留在我的身边,永远不要离开我。”
静萱怔怔地看着他,似乎难以置信。
他在请求她留在他的身边?永远都不要离开?她还在做梦对不对,她根本没有醒过来,只是做梦而已……
可是,这真是一个好美好令人心动的梦,能不能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见她不回答自己,御嘉西心裏莫名着急起来,手心都有了微微的汗意:“即使……是要我替代苏君皓的位置,我也无所谓。你把我当成苏君皓也没关系,只要你别离开我,一直在我的身边——不离弃不背叛。”
御嘉西的话音刚落,静萱的吻便如流星般划过他的唇瓣,带着花香般的气息,扑面而来……
御嘉西怔怔地瞪着淡蓝色眸子,双唇接触的甜美感觉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味,便忽然远去,鼻端前只留一缕若有似无的淡淡芬芳。
静萱退回原地,脸颊红扑扑的,透着几分羞赧,目光定定地凝望着他:“你放心,我一辈子都会黏着你的,哪怕你赶我都赶不走。”
阳光似精灵般闪烁地洒满了房间,染上了一层梦幻的色彩。
时间静止永恒。
吃过午饭后,静萱和小昙在御俊明的安排下,被御家司机送回了家。
站在家门口,目送那辆黑色宾利逐渐远去,静萱与小昙怔怔地站在原地。仅仅一天而已,天地似乎变幻了色彩,世界也不一样了。
小昙尤为感叹地说:“想不到御嘉西那样冷漠的一个人,居然内心隐藏着这样悲伤的秘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造成他现在的性格吧。”
“是呀,可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善良的人。”静萱幽幽地说。
小昙瞥了她一眼,眸底有着了然的光:“经历了这次,你肯定会更爱他了吧。”
静萱一双眸子闪着阳光般的幸福和温暖:“本来我也一直都很喜欢他呀。”
小昙注视着她的目光逐渐深邃起来,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最开始,你是因为嘉西那双眼睛才被他吸引的,那你知不知道,你喜欢的到底是苏君皓的替身,还是御嘉西?”
静萱几乎想也没想便回答:“现在还有区别吗?我都喜欢!”
小昙的脸色沉了下来:“是的,如果你继续模糊下去,迟早有一天会伤害御嘉西,而且是比任何伤害更严重!”
静萱愣愣地看着她片刻,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心底有种纠结的疼痛。最开始,她的确是被那双一模一样的淡蓝色眼睛所吸引,但是这么久的相处以来,她已经明白,她对嘉西的感情,和对苏君皓哥哥的思念及依恋,是不同的……
几乎同一时间,御宅。
暮春的阳光暖暖地洒下,空气非常清新。
翠绿的草坪上,身着白色衬衫的少年静静地躺着,身后的树上开满了白色的小花朵,时而有几片花瓣打着旋飘来,轻轻地落在他睫毛上……
他蓦然睁开眼睛,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入他的视线里。
御俊明的步伐在他的身边停下,背着阳光,目光复杂地凝视着他,声音小心而低沉:“我们可以谈谈吗?”
御嘉西表情漠然地取下脸上那片花瓣,轻轻捏在手心,从草坪上坐起。
他没有说话,御俊明便当他是默认,在他的身边坐下,目光凝望着远处的树木,眼角有着浅浅的细纹:“我们父子,还从来没有这样并肩一起坐过吧,如果能这样一直坐下去,好像还真是不错。”
御嘉西表情平静得如同雕塑一般,没有回应。
御俊明却并不在意,能这样安静地跟这个小儿子说话,他已经满足了。于是,他接着说:“你比我幸运……看得出来,那个女孩子是真心喜欢你。”
御嘉西目光深邃地看向他:“难道遇上妈妈是你的不幸?”
意识到自己话里的错误,御俊明赶紧弥补:“我不是那个意思,要说不幸,也是你妈妈的不幸。我一直想要补偿她,从一开始就想补偿,但似乎一直没有机会,做什么也都是错。”
御嘉西目光冷冷地移开,望着前方:“现在说这些有用吗?”
“我只是想告诉你,之所以把怡倩介绍给你,也是我想补偿你妈妈的做法。”御俊明终于点题,提到了他真正想要表达的事情上面。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让司机提前把静萱和小昙送走的原因。如果她们在这裏,他无法开口跟儿子谈这件事,而且,欧怡倩无形中也会失掉接近儿子的机会。
御嘉西的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怒意来:“你不要拿妈妈来作借口!”
“这不是借口,我是真的想赎罪!”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御嘉西的声音冷如冰霜。
“儿子,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御俊明声音里隐约透出几分颤抖,“你知道吗?怡倩是你妈妈喜欢的那个人生的女儿。我一直在想,如果你妈妈看到自己的儿子和那个人的女儿在一起,一定会感到欣慰——因为你替她完成了心愿。”
御嘉西突然怔住了,脑海里慢慢回忆起那个女孩子的面容来,她是妈妈喜欢的人的女儿?那么,如果妈妈顺利地嫁给那个人,那女孩也许就是自己的妹妹吧?
他的心有所触动,正在这时——不远处的草地尽头,身穿浅粉色纺纱长裙的欧怡倩,款款地走来,她轻盈的身姿仿若蝴蝶,动作优美自然。
御嘉西定定地看着她慢慢走近,这个女孩子的爸爸,就是妈妈喜欢的人,那一定是一个很优秀很优秀的人吧……
面对御嘉西深深的凝视,欧怡倩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赧的神色,但依然大方得体地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御伯伯好。”和御俊明打完招呼后,她的一双眼睛便笑盈盈地盯着御嘉西,似早已熟悉的朋友般,亲昵地对他说:“嘉西,我马上就要转学到你就读的高中了,星期一我能跟你一起去学校吗?”
御嘉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淡蓝色的眸子深如湖泊。
草地茵绿如画。
微风轻轻拂过他们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