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
是静萱过的最漫长的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跟恶魔进行着斗争,她精疲力竭地坚持到了放学的时间。
小昙十分担忧她,要送她回家,但被她拒绝了。
她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一个人獃着,一个人走着,一个人守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任雨淋湿着心,一层一层冰凉透骨。
眼前仿佛弥漫着一层噩梦般的雾气,模糊了她的视线,也让她觉得未来一片迷蒙。谁都不能解救她,能解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回到家时,印入她眼帘的,是妈妈那张焦灼不安的面容,急急向她迎了过来:“静萱,不好了,我刚出差回来,就接到乡下打来的电话,奶奶生病了!”
静萱手中的书包蓦然坠地。
她的脸色苍白起来,一颗心紧张地揪着:“奶奶怎么了?”
言妈妈轻轻一叹:“人老了,病痛就多了吧,这一次好像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今晚回乡下去看她是来不及了。你先好好准备一下,打个电话去给小昙。让她帮你请两天假,明天我们就动身去看奶奶,奶奶很想见见你。”
“我知道了。”静萱点了点头,垂下眸子,弯下腰轻轻拾起坠落在地上的书包,她的神情看起来黯然极了。
妈妈看着她,眼睛里涌现出担忧的神色:“静萱,你没事吧?对了,你生日那天是怎么过的?当天还有一个男孩子给你打了电话呢,他说他叫嘉西,是你的好朋友吗?”
静萱的眼底迸发出异样的光彩,一把拉住妈妈的手臂:“那他还说了什么?”
“可能原本是想说什么的吧?发现接电话的人是你妈妈,人家就不好意思说了哦。”妈妈打趣地看着女儿。
“哦,我知道了妈妈,那我先进房去了。”静萱微微低头,从妈妈的身边走过,缓缓走到房间门口,她的脚步突然顿住,仿佛作出了一个决定。
她回过头来看着妈妈,目光里有丝异样的坚强,语气认真诚恳:“妈妈,我今晚能出去一会儿吗?”
“嘉西,如果你还喜欢我,还想继续呆在我的身边,那么,今晚音乐喷泉旁——不见不散。”
静萱从妈妈那里拿回手机,心情沉重地发出了这样一则短消息后,然后怔怔地在床上坐了许久。
窗户打开着。
风夹着细细的小雨吹进屋来,浅粉色的窗帘飘飘扬扬。
医院病房。
“对不起!订婚的消息是我爸擅自透露出去的,并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我在这裏向你道歉。”御嘉西看着病床上的欧怡倩,态度诚恳。
病床上的欧怡倩,声嘶力竭地吼着:“嘉西!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怡倩,我非常感激你替我挨了那一刀,只要有需要,我也会尽我的全力来照顾你。但是,这并不是可以拿感情来回报的。早在你之前,我便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孩子,我不能离开她。那时候,我每天都像死去了一般活着,是她让我获得重生。如果我的身边不是她在陪伴,那我今后的生命也将没有任何意义。”
病床边的几束海芋渐渐枯萎,白白的花瓣上有细细的褶纹,即将凋谢。
欧怡倩半坐在病床上,脸色比床边的海芋还要苍白,身穿蓝白病服的她,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她的声音似冬日里透着寒意的幽幽冷风:“御嘉西,在这个时候你对我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怡倩,真的很抱歉。”御嘉西顿住了,接着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轻轻问道,“你真的没有看到我的手机吗?我记得就放在这个桌子上的。”
“嘉西!你怀疑我吗?我说过我没有拿!不信你可以搜!”欧怡倩再次大声嘶喊起来。
“你不要激动,我只是随口问问。”御嘉西赶忙说,“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要你留下来!”欧怡倩的眼睛里,流露出祈求的光芒。
“我可以以朋友的身份一直待在你的身边,”御嘉西平静地说,“但是,不可能是恋人。”
欧怡倩绝望地怔住。
为什么会这样,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失败过。她以为,他只是暂时不喜欢她,但只要她努力,一定可以慢慢让他喜欢上她,竟不知他却是如此的决绝。
“医生说你后来虽然摔了一下,但并没有碰到伤口,并不碍事。你好好休息下,我现在出去跟医生商量一下你具体出院的日子。而且,明天我就要回学校去上课了,即使你执意还要在医院待下去,抱歉。我也不能继续陪你了。”御嘉西说完,面无表情地转身。
“嘉西——”欧怡倩惊慌绝望地叫了他一声。
御嘉西的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颀长的背影毅然地开门离去。
病房里。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孤单与绝望。
欧怡倩僵硬地坐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灰,一种深深的无助和绝望如潮水般向她袭来……
她痛苦得只能用双手紧紧地揪住身下的被子。渐渐地,她的眼睛里泛出水光来。她怔了许久,突然探出头,伸手在床底下寻找着,很快找到了一个手机。
是御嘉西的手机。
欧怡倩眸子里异光一闪,拿起手机开机,屏幕亮了之后,上面显示着:您有一条新留言。她立即打开了那条留言,看清楚留言的内容后,她的嘴角扬起一丝报复性的冷笑。
夜色渐浓。
在床上呆坐许久的静萱,缓缓站起身来,活动着有些麻木的双腿,走到柜子前,从柜子里拿出一把伞来,走出门去。
雨不知不觉停下了。
此时的音乐喷泉广场,人迹鲜少,偶尔有几只晚归的白鸽在广场上停了下,继而展翅飞走。
静萱踩着湿润的地面,缓缓地走向喷泉旁,水落下来的声音如风铃般清脆,飞溅出来的泉水晶莹透明,仿佛能发出光来。
静萱环顾了一下四周,她失望了,这裏并没有御嘉西的身影。她在喷泉边蹲下身来,轻轻地伸出手,任由哗啦啦的水花从她的指尖流过。
刺骨的冰凉感,从她的指尖直直地深入她的心脏。
静萱在喷泉边大概坐了两个小时后,天空又飞起了细细的雨线,她却浑然忘记撑开就在身侧的雨伞。
雨下了一阵之后,空气中又多了些刺骨的冷意,犹如步入了冬天。
静萱的身体开始轻轻发抖起来,她突然有些懊恼自己,干吗不多穿件衣服来,这样就不会冷得这么无助……
她的眼前好像一片黑暗,远处闪烁的霓虹灯渐渐模糊,万家灯光也顷刻间消失了,她看不见任何景象,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孤独一人。
嘉西,你为什么还不来?
嘉西,你知道我很冷吗?我冷得都快要僵硬了,你不知道的对不对?没关系,只要你肯出现,我什么都不在乎……
四周都是黑乎乎的,我不敢流泪,我怕眼泪流下,所有的恐惧就会铺天盖地而来……
快快出现呀,为什么还不出现?难道难道……我们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时间如水般无声流走……
静萱这一等,便是一夜,用寒冷与恐惧换来了一场绝望。
在感情的世界里,期盼太多,反而可能把自己推入更深的深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去意识倒在喷泉边的,或许是太累了太冷了,她终于抵不住昏睡过去了。
在醒来的那一刻,静萱只觉得头一阵阵剧痛,似有千斤般沉重,她缓缓地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里却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待看清是欧怡倩时,静萱的心就像被锤子狠狠一击。
欧怡倩面无表情地盯着静萱,她的眸子比清晨的空气还要寒冷:“没想到,你真的傻傻地在这裏等了一夜!”
静萱的声音透着刚醒来时的嘶哑:“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裏?”
欧怡倩抬着下巴,嘴角掀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你认为,我是怎么知道的?”
静萱的一颗心,似陷入沼泽般直往下沉,觉得一切都充满讽刺,她冷眼看着欧怡倩:“我约的并不是你,也没有任何话想跟你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一刻都不想见到面前那张得意的脸孔,多看一眼,她恐怕自己就会撑不住崩溃掉。
“你别急,我只是替嘉西来给你送样东西。”欧怡倩向静萱伸出手来,她的手心裏是一张绘有华美图案的精致请柬。
清晨的阳光清冷地洒在请柬的一排字上面:欧怡倩、御嘉西订婚典礼,恭候……
后面的字静萱都看不到了,她的眼里只看到“订婚典礼”几个字在无限放大,放大!
大得令她喘不过气来。
身后的喷泉如冰花般飞溅。
静萱觉得自己此时正置身在一个冰天雪地里。清晨的风夹杂着冰凌向她肆无忌惮地席卷而来,绝望的寒意沁入她的骨髓和血液……
她身体的每一寸每一丝都在颤抖。
嘉西,这算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伤我?难道真的如你父亲所说,你最终还是爱上了欧怡倩。因为你的妈妈爱着她的爸爸,所以,你们才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人……
静萱怔了片刻,然后深深地吸了口冷气,她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这样的东西我是不会接受的——除非嘉西亲手递给我。”
欧怡倩攥紧手里的请柬,不满地瞪着她:“即使你不愿意相信,但嘉西没来赴约,就是最好的证明!”
“欧小姐身体欠佳,一般来说这样的事情怎么会让你亲自跑一趟呢?”静萱的嘴角挤出一丝冷冷的笑意来,语气却极为礼貌地说,“对不起,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无视欧怡倩不甘的目光,静萱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迈步从她的身边经过,悄然地握紧拳头,不让自己的脆弱与无助流露出一丝痕迹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着钉子向前行,她坚持着走远,麻木地一直走一直走,如果前面就是宇宙毁灭的尽头,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走下去……
回到家时,言妈妈正一脸担忧地站在院子里,看见女儿整个人似丢了魂一样走进来,不由得上前心疼地拉住她的手:“静萱,你一晚都到哪去了?”
静萱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疲倦,她轻轻地说:“妈,对不起,让您担心了,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我没事,我们赶紧去看奶奶吧。”
言妈妈宠爱而心疼地抚了抚她湿湿的发丝:“傻孩子,跟妈妈你还逞什么强。从小到大,妈妈都知道你很乖很懂事,不会做让妈妈担心的事情,这次,你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不对?愿意跟妈妈讲一讲吗?”
“妈妈,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向你说的。但现在我不想说,也说不清,还是什么都别说了吧,我们先去奶奶那里好吗?”
言妈妈的眸子里闪着犹豫而复杂的光芒,无声地轻轻一叹,紧紧地拉住女儿的手,试图给她鼓励和勇气:“好的,乖女儿,要坚强哦。东西都准备好了,我们拿着就可以回乡下了,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好。”静萱点点头,朝浴室走去。
当她站在花洒下,扭开开关,热热的水流哗哗地往下飞洒而出的时候,一直憋在眼眶里的泪水,才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嘉西,祝你幸福。
比起苏君皓哥哥的永远离开,这样的结局还不算最坏,如果你的身边,已经没有了我的位置,我会远远地走开。但是,请你一定要幸福啊。
此时,医院花园中,欧怡倩心事重重地坐在海棠树下沉思。
猝不及防地,面无表情的御嘉西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双眼睛仿若能将她看穿般地盯着她:“你刚才去哪里了?”
御嘉西的突然出现令欧怡倩心中一惊,脸色微微苍白,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请柬攥在手心裏,极力掩饰着眼眸中的不安:“我……我在病房里獃着闷了,就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御嘉西瞥了她一眼,不露声色地说:“你头发都被雾水淋湿了,想必是很早就出去了吧,一大早的,你倒是兴致不错。”
欧怡倩的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来:“呵呵……是呀。”
御嘉西盯着她,眼眸中的光芒忽然冷了几分:“你手里拿着什么?给我看看!”
欧怡倩几乎本能地将攥紧的请柬藏在身后,一双眼睛紧张地盯着他:“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那为什么你不愿意给我看?”御嘉西一脸严肃地向她逼近,不由分说地将她手中的请柬夺了过来,“你今天的演技非常差劲!”
御嘉西将那张被欧怡倩攥成了一团的请柬展开,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他的眸子里顿时闪过一道凌厉的光。他微眯着双眼盯着欧怡倩,眸底隐藏着一触即发的怒火,质问道:“这是什么?我们的订婚请柬?真是可笑!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他浑身散发着危险至极的气息,欧怡倩整个人被他骇住了,她不安地坐着,声音有些发抖:“嘉西……我我……”
看着她一脸心虚的模样,御嘉西终于忍不住低吼起来:“说!我的手机之前是不是被你藏起来的?刚才你出去时,我在你的枕头下面找到了我的手机!现在你又拿着这份假请柬出去,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欧怡倩无从开口,于是便低下头去,紧紧地咬着唇不说话。
御嘉西的眸子里暗光一闪,仿佛猜到了些什么,他表情冰冷,目光似千年寒冰般瞪着她:“你拿着这东西给别人看了是不是?”
罪行赤|裸裸地被人揭穿,欧怡倩整个人惊怔住。
御嘉西一双有力的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愤怒地追问:“而那个人,就是言静萱对不对?”
欧怡倩深深地吸了口冷气,握紧拳头闭上眼睛。肩膀好痛,心好痛……
如果是以前,这种卑鄙恶劣的行为,她自己也会十分瞧不起,可是现在为了他,她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