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无垠。漫漫沙海中举目所见皆是一片黄色,单调而无神的色彩。太阳如同一个暴君一样疯狂的压榨着自己领土,即使如今接近黄昏,依然凶狠的投下威力不减的灼热红光,为自己的残暴留下最后一点证据。
在沙漠边陲的一片荒野上,小男孩有些绝望的看着头顶。他离开家太远了,没有人会知道他淘气的跑到这裏来,更不会有人来这裏把他从沙蝎的陷阱里拯救出来。
沙蝎和沙蜘蛛,这是沙漠中单身旅人最可怕的敌人。一个人带上火种也许可以应付沙蜘蛛的网,但是如果掉进沙蝎的陷阱的话,靠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有机会逃走的。这种专吃尸体的怪兽挖好陷阱,然后等待着他的天然盟友烈日来帮他杀死俘虏。
小孩发出一声跟着一声的啜泣。渺小的声音回荡在广阔的荒野中间,很快为空间所吞没。这裏远离沙漠大道,不会有旅人经过。而即使他的家人明天发动了足够的人手来搜寻他,也只会找到一具被烈日扼杀的遗体。甚至是一具被沙蝎啃的不全的尸体。
太阳慢慢的消失,只剩下红云。小男孩的哭声已经变得嘶哑,如果阳光可以再坚持一两个小时,也许他就可以完成明天的工作,杀死这个在绝望和疲惫攻击下衰弱不堪的孩子。
小孩终于哭累了。他闭上眼睛,慢慢陷入昏睡中。
一道细长影子投到他脸上。
“你走错路了,金!”一个嘈杂的声音把小男孩从昏睡中唤醒。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披着沙漠中特有的厚重斗篷的身影正站在前面。
“一个小孩?”一个陌生的口音从斗篷中传出,明显和刚才说话的人不同。
“你走错路了。”另外一个声音坚持。接着小孩看到一头黑色的鸟儿在空中飞了几个圈,然后停在陌生人的肩头。刚才居然是这只鸟在说话。
那个人没有理会乌鸦(那看起来很像只乌鸦,但乌鸦不太可能说话),而是一直走到小男孩的身前。他蹲下来,小男孩看到的是一双温和的眼睛。
“怎么了?”陌生人问道。“需要帮忙吗?”
小男孩满是泪痕的脸拼命的点着。
“闭上眼睛。”陌生人微笑着说。“我帮你出来。”
小男孩闭上眼睛。他突然感到自己身边周围坚实的硬土开始松动。接着陌生人的手抱住了他的肩膀,把他的身体从陷阱里拉了出来。他忍不住睁开眼睛,惊讶的看着自己身下的土地变成了流沙。
“刚才你做了什么?”小男孩活动着僵化的手脚,“你是旅行者吗?”
“一个小把戏而已。”陌生人微笑着。“我从北方来,穿越沙漠,想到银叶镇去,你知道那里吗?”
“我家就在银叶镇边上。”小男孩用力的跳动了几下,也许他从来不曾觉得能自由活动是如此的令人快活。“我带你去。”
“噢,谢谢。你看,”陌生人的脸转向乌鸦。“我没有走错。”
“你移动误差已经超过极限了,否则就不会需要别人带路。”乌鸦坚持着,“我提醒过你的。”
陌生人没有回答,他注意到小孩的眼睛盯着乌鸦。
“你是……一只乌鸦吗?”小男孩怯生生的问。
“乌鸦?你居然说我是只乌鸦?”乌鸦怒气冲冲的飞到小孩身前上下盘旋,“太没礼貌了。我叫乌锥,你得叫我乌锥先生。见到陌生人必须在称呼后加上‘先生’,难道这也不懂?一点礼貌都没有,你爹妈是怎么教你的?”
小男孩被乌锥这种气势汹汹的模样吓住了。他獃着一动不动,老半天才说出一句。
“乌锥……先生?”
“这还差不多。”乌锥停在男孩的肩膀上,开始梳理自己的羽毛。“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纳。”
“好吧,阿纳。我来介绍一下,这个大个子名字叫金,我呢,则是他的导师兼旅伴。”
“我们走吧,阿纳。”金说话了。
“金……先生,你是个杂耍艺人吗?”小男孩一边跑一边快活的问。
“杂耍艺人?是谁告诉你的?”
“因为你带着一个很有趣的宠物啊。”
金的脸整个呆了一下,接着忍不住发出哈哈大笑。
“宠物……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可恶!”
旷野上,乌锥气急败坏的声音和金的爽朗笑声以及小男孩活泼的笑声混合在一起,久久不散。
这段路途并不很长。在天完全黑透之前,旅行者已经可以看到耸立在远方的建筑群。他已经到了银叶镇了。
“那就是我家!”小男孩兴奋的指向一侧的低矮泥房。“金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在我家过夜。我爸爸一定会很欢迎你的。”
“谢了。”金微笑着拒绝了小男孩的邀请。“我要到城里去。如果有机会的话,下次去你家吧。下次小心了,不要到那个沙蝎出没的地方去了。”
小男孩向家的方向跑过去。空荡荡的地面上,只剩下金和乌锥看着不远处的城镇。
“银叶镇,”金低声的说道,同时把斗篷的面罩扯上,遮掩住口鼻——就好像旅行者在沙尘天气里做一样。“沙漠匪帮销赃的聚集点。”
“小心点,金。我们的目标可不是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天色已经很晚了。街上行人已经稀稀疏疏的,几乎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个走进城镇的陌生人。要知道,这个城镇位于沙漠边陲,每日里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当然,这只是对于普通的市民或者商人而言。对于另外一些人,单身的旅客永远是他们关注的焦点。
“刚来到这裏吗?旅行者?”在金随意拐进一个小巷后,他前面出现了一个留小胡子的中年男子。“需要导游吗?”他用流氓敲诈勒索时候特有的那种下流口吻说道。“一个金币我就可以让你避开那些奸商的陷阱。”
“不必了。”金笑了笑。他转过身,想摆脱这个突发事件。然而情况没他想象的那么好,在他背后已经有三个挡路的身影了。中间那个身材高大粗壮,而且脸上手上都是黄色的硬毛——居然是个半兽人。这三个每个手里都操着家伙。
“我们的服务很周到,保证物有所值。”先前的那个中年人继续说道。“你会需要的。”
“不要引起麻烦。”他肩头的乌鸦用惟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金踌躇了一下,这四个人前后挡住了他的路,看起来除了诉诸武力或者乖乖屈服外没有其他的选择。于是他向那个中年人——看起来他是个首领——走去,伸手从身上摸出一个钱币。
“好吧,我接受你们的服务。”他把那个钱币递过去,对方则伸手来接。就在两手接触的那瞬间,金的手捏成了拳头。
“砰!”伴随着沉闷的声响,那个毫无防备的流氓应声栽倒。金立刻越过了这个倒地的家伙向前跑,一直跑出了巷子。虽然后面那三个流氓发出诅咒和威胁并且追了过来,但他们毕竟还不敢现在拿着武器在大街上追逐。在金跑上大街后,那几个人没有跟上来。
“我应该说你是聪明呢,还是鲁莽呢?”乌锥拍了下翅膀,“你招惹了一些地头蛇了,这可能给我们的目标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点麻烦应该是无所谓的。”
“你太自信了……我告诉过你,你那份正义心和自尊对你来说是很无聊的。”
“也许吧。但是一下子让我丢弃那些东西我还做不到。”
“算了,随便你。”乌锥看来终于放弃了。“我们下步你打算怎么做?”
“和普通人一样。”
“普通人一样?”
“就是找个旅店住下来,打听点我们需要的情报。”
金沿着大街向前,同时打量街道两边。街道两边的商贩用满怀期待的眼睛看着这个经过的旅客,指望做成他们这一天中最后一笔生意。然而他们失望了,金缓步向前,一点都没有停留。
银叶镇的旅店并不少。事实上,作为一个沙漠商道上的城镇,整个镇子有三分之一的建筑物可以供客人居住——只要有足够的钱。
金走了一段路,看中了一家旅店,不为别的,就因为旅店招牌上画了一只大乌鸦。
金推门而进,门口的伙计则谄媚的弯腰欢迎。这种殷勤过分的态度让金感到有些奇怪,不过他走到裏面后,马上明白原因所在了。这个旅店大厅很大,高高的天花板被形状优美的拱门和苗条的柱子所支撑。几乎每一寸的墙、地板和天花板都镀了一层闪亮的金属,有些地方的墙和天花板上绘着来自各个种族的奇异华丽图案。
到处都在赌博。房间里塞满了各种年龄的男女,大多数都衣着华丽,也有些穿着旅行人的服饰。人们有掷骰子,玩纸牌的,还有玩其他花样百出的赌博。在距离他最近的一张赌桌边,两个女人举着酒杯,发出胜利的得意大笑;她们对面,一个男人愤怒地呼喊着,叫嚷着牌局有鬼。金币交换时的哗啦声此起彼伏,到处都可以听见赢家的欢呼和输家的呻|吟。
除了这个房间外,裏面还有另外的一个比较小的房间。从敞开的门里看进去,一个女人在桌子上跳脱衣舞。衣着暴露的女招待则反覆穿行人群中,端着啤酒或者葡萄酒。不时的有一个女招待荡笑着倒进客人的怀中。
“一个妓院、赌场加旅店。”乌鸦四顾后做出结论,“金,你真的挑了个合适的地方。”
“确实很合适。”
一个肥胖的男人迎了上来,脸上五分酒意,五分喜气,明显刚捞了一把。“来一局么?”他挑战似的晃了下手里的骰子。
“一个机会。”乌鸦贴在金耳朵边提示道。
“好的。”金回答道。
赌场的人倒没有对这个披着大斗篷的陌生人表示多大的惊讶。众所周知,在这个充满了各种出身各种来历的人的镇子里,一个人遮掩起自己的面容不算希奇。而且,店里在意的是客人的腰包,而非他们的脸。
“他居然和胖子麦克赌!”几个人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有人让出了座位。于是金坐下来,和这个胖子面对面。
“要比大小还是压点数?”那个胖子把骰子丢到空中然后重新接住,手指的动作堪称神速。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是决计注意不到这么一下他已经换了一个骰子的。
“他耍手段了。”乌锥好心的提醒,换来金的两根手指在它嘴上用力一捏。
幸好此时人声沸腾,没有人想到刚才乌鸦说话了。很多人围绕过来,想参观着场赌局。人们看到胖子取出二十个金币,往桌子上大模大样的一拍,而这个陌生人不动声色的同样摸出二十枚钱币。
“随便。”
胖子从对方拿出的金币上拿起一个,看了看。这确实是真正的城堡铸币,也就是说,不是那些从古代一直沿用下来的劣等金币(尽管这些古金币依然经常被使用,但是价值和铸币比起来相差悬殊)。这个陌生人打扮普通,但确实是有钱的主。
“那么我们来比大小,点大的人赢。六个骰子。”
陌生人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个人开始起哄。这裏的熟客几乎没人敢和这个胖子玩这种游戏,因为胖子的技术十分高明。无论是单纯的技巧还是作弊的技巧。他是个职业赌客。
人们很快发出第二阵哄叫。因为连续几把,胖子都丢出了罕见的六个一点。陌生人泰然自若,随手一丢就获得胜利,反而是胖子输光了自己的钱。
“再来!”胖子急红了眼,从手指上扯下一个红宝石戒指,放在桌子上。他用手一指,“这个赌你面前的全部,一局定胜负。”
“好的。”陌生人的声音十分镇定。这么大赌注的豪赌引起观众的兴趣。大家都议论纷纷,普遍认为这是胖子的陷阱。
乌鸦在金的斗篷上擦了下嘴。它对这赌局的胜负并不关心,普通人和一个魔法师赌博没好结果,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它把注意力转到房间里的其他地方,开始鉴赏这个房子罕见的装饰。
“作弊,有作弊!我不赌了!”胖子终于做出了明智的选择。“一定有问题,连续七局,他每局都正好比我多一点。”
“朋友,既然是赌博,自然有运气的。”那个陌生人一边收起他面前的赌注,一边回答。“只是你今天的运气不好罢了。特别是你换骰子的时候不应该给我看到。”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非常轻,但胖子就好像被蝎子蜇了一下一样整个人弹跳了一下,脸色由红转白。
周围人发出一阵哄笑,于是胖子在笑声中灰溜溜的离开了赌场。
这个陌生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开始在赌场内四处看。很多人都对他表示出了兴趣,但是却还没有人敢邀请他来一局。
“来一杯吗?”一个女人凑到他面前。浓妆艳抹,珠光宝气。女人递过一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饮料,但是裏面的麻醉剂的味道金却是闻的很清楚。
“不用。”他挥手推开。
“我请客。”女人不依不饶继续纠缠。金判断了一下麻醉剂的量——如果是缺乏戒心的普通人喝下去,几分钟就会开始神智模糊,然后被这个女人带出去,带到某个地方开剥。
“不了,裏面的麻药太多了点。”他这样回答,于是那个女人一声不响的消失在人群中。
所有那些混乱的地方一样,这裏处处是机会,处处也是陷阱。而且一般人无法分别两者区别。
又一个人凑上来,这次是个衣着十分清凉的少女。她脸上一片绯红,明显是喝醉了。她一边说着一些没人听得懂的话,一边凑上了金的身子,而且伸手拉住了金的斗篷的遮脸部分。斗篷没办法承受这种拉力,于是被扯落一半。原先隐藏在下面的面孔一显无余。
金看到那个喝醉的女人仔细的盯着自己的脸,目光敏锐毫无醉态。她大概在判断自己的来历,金这么想。但是那个女人很快就失望的放开了他。他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而已——这种人世界上有很多很多。
看起来做的还不够。几分钟后,金就开始主动的参加赌博。他很快就引起了整个赌场的关注:因为他只赢不输。赌博的积累速度是惊人的,很短的事件里,他的面前就变成了珠宝首饰和钱币的海洋。
“五百金币。”金随口报出一个数字,面不改色心不跳。而接受这个赌局的庄家却已经手脚发抖了。
“五百……开。”
“一定有鬼!”旁边有人发出一声狼嚎一样的声音。“他每一局都摸出皇牌同花顺,整整二十五局了。这不可能!”
“皇牌同花顺,我赢了。”金毫不理睬旁边的话,亮出自己牌。
庄家擦着冷汗把一堆钱币推到了金的面前。但金却立刻全部推了出去。
“这次我下一千。”
“等一下,客人……”那个庄家终于吃不消了,这个客人明显来者不善——他面前的赌金已经接近赌场全月的营业额了。“这裏不接受这么高的金额。”
“哦,开场子还怕客人胃口大?”某个浑水摸鱼的声音在人堆里喊道。
“好吧。那么这次下注还是五百金币。”金很有耐心的回答。他很清楚这样下去,总要有人出头来和他谈判的。而一般而言,开赌场的人都很有门路。
“等一下,客人。”一个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看热闹的人纷纷闪开,几个人来到金的身边。领头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
“可以单独谈一下吗?”那个人满脸笑容。“不会耽误您多久的。就一会儿。”
终于来了。金站起身来,他随手从桌子上抓了一把。
“您的钱,我们会给您收好的。”
“不用了。”金高声对四周人群喊道。“这些钱就送给大家了,谁要谁来拿。”他跟着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赌场老板——走进一侧的一个房间,留下一群男女挤在一起抢成一团。
“我叫金。”金落座后就立刻介绍自己,他伸手指了一下停在他肩头的乌鸦,“他叫乌锥。”
“哦,好的,金先生,我叫莱克。我们开门见山的说,您来这裏,并不是想来玩几把的。我说的对吗?”
“很正确。”
“那么,您想要什么呢?”
“其实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几个月前,有一支老经验的商队从沙漠北边出发,目标是横越沙漠。可是那个队伍并没有到达目的地。”
“啊,也许是被沙漠风暴吞没了。这事情很常见。”
“也许吧。那个沙漠风暴的胃口并不太好,没有把所有东西都吞掉,留下了一具用枪刺死的尸体。”
“那么他们应该是遇到沙漠土匪了。这也并不罕见。不过,您为何关心这个?您是商队主人?恕我直言,金先生,您看起来不像商人。”莱克大笑了一下,露出雪白的牙齿。“一个商人,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金钱的。”
“我确实不是商人,那个商队也和我没太大关系。但是起码我知道一点:很多被土匪抢劫的货物都会过一段时间后在银叶镇集市上露面。”
“这倒没错,我也不想隐晦这事。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个作用,这裏也许早就被那些凶悍的匪徒们给彻底洗劫了。这是一种共存共荣的关系。那么,您为什么向我打听这事呢?我只是一个旅店的老板,怎么知道那个商队的去向呢?您有亲戚在那个商队里?”
“也不是。我只想知道那个商队货物的去向。而您是这裏的人,这种事情多少会有听闻。”
“很可惜,我并不知情。虽然我很愿意帮您打听一下。不过我事先提醒,沙漠土匪的货虽然确实有一部分被弄到这裏来,但是也仅仅是一部分。他们还有其他的渠道来处理战利品的。”
“这点不必费心。我可以肯定那批货物是被送到这个镇子上。”
“也可能已经出售。”
“那么就请告诉我谁收购了那批东西。只要消息正确,剩下的就由我去办。”
“您一个人?”
“对,就我一个。”
“那些是什么货物?”
“是和半兽人战争的战利品。”金回答道。“主要是一些矮人的武器铠甲和一些手工艺品。也许还有一点毛皮之类的。”
“很普通的货物,可能被拆开出售了。”
“就算是拆,也是在银叶镇被拆开的。如果您能帮忙的话,我将不胜感激。”
莱克起身鞠躬,表示愿意效劳。于是金也起来打算离开。
“等下,金先生,如果不蒙嫌弃,请住在我这裏。”在金想开门的时候,莱克突然急切出声。“虽然只有敝舍陋食,不配贵客,但是我一定吩咐下人细心服侍。”
“好的。”
金走出门,门口已经有一个小厮在等候。他带着金穿过大堂和重重过道,最后来到一个房间门口。小厮行礼退走,于是金自己走进门。
这一切都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忽略了金肩头原先停留的那只宠物乌鸦。那只乌鸦已经不在他肩头了。
我们乐于助人的赌场老板莱克确实遵守承诺。在金离开房间后不久,他就迎来了第二个客人。一个打扮普通,而脸上却有一条无法忽略的巨大伤疤的男人。
“鹰,‘黑风暴’最近有没有什么货物运到这裏来?”
“抱歉,老板。最近生意兴隆,根本记不住啊。如果您需要这方面的情况,那么我得回去调查一下。您问这个干什么?”
“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家伙,他向我询问这方面情况。”
“谁?”
“不知道具体来历。是一个自称叫金的男人。全身上下都是一股诡异的味道,看起来不是个可以轻易打发的家伙。”
“要不要……”这个被叫做鹰的男人做了一个砍的手势。
“不,我怀疑他不好对付……甚至……我担心他可能是个巫师。”
“巫师?巫师到这裏来?这不可能啊。他们无法离开自己的领土范围……你知道巫师,离开自己的老窝他们就会衰弱,很容易干掉。”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算了,别说这个。帮我调查一下黑风暴的生意往来,不仅是和我们的生意往来,其他人和黑风暴的生意也去调查一下。”
“可是,那个土匪团的生意范围不只我们镇子……他们销赃渠道很多……”
“你只用知道我们镇子的情况就可以了。”
“遵命。”
鹰退了下去。莱克摇动铃铛,另外一个手下走了进来。这次是个漂亮的年轻人。
“怎么样?”
“主人,我借口进去整理房间,去仔细的观察了一下。他在房间里,已经脱下了斗篷。如您所见,他几乎没有任何行李,斗篷下除了衣服武器外只有一个放杂物的袋子。他甚至没带水袋。靠这样的装备是不可能穿越沙漠的。”
“果然古怪……其他的呢?例如长相?”
“没有听说过类似长相的人。也许是我孤陋寡闻。”
“他带了什么武器?穿什么铠甲?”
“一把长剑。身上是普通的衣服,没穿盔甲。”
“奇怪……”莱克脸上浮现一条代表深思的皱纹,“明明说他身上摸起来很硬,斗篷下是铠甲……算了,你下去吧。”
窗外的乌鸦扑腾着翅膀,离开了窗台,黑色的身体和黑夜融为一体。他向不远处的另外一个窗台飞去,在那里,一扇敞开窗户正迎接着他。
“那个赌场老板已经在帮你打听消息了。”乌锥停到金的面前。“但你的打扮让他起了疑心。他怀疑你是个巫师。”他看了一下金的装备。“不过你确实可以让人疑心。越过沙漠而来的旅人没有坐骑,没有水袋,没有食物包……这也难怪,你什么都没有,别人不奇怪才有鬼。”
“算了,下次我会注意的。现在只要得到消息就够了。”
“话说回来,金。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太引人注目了……你应该做得更好才对。”
“做的更好?”金站起来,来到一侧的衣镜,有些迷茫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个高大,英俊,满脸笑容的男子。“做的更好有什么意义吗?对现在的我来说……”
“你在迷惑。”乌鸦飞到他头上,“比我想象的还早了一点。但你已经开始迷惑了。”
“我没有!”
“你有,你迷惑了。你开始质疑自己的存在——这是好事。不久之后,你就会学会以另外的心情观察一切。不过你还会再次迷惑,再次转变自己。这是无法改变的。”
“算了。”金苦笑了一声。“对了,看来今天晚上我只能呆在房间里,对吗?”
“确实如此。”乌锥回答。他飞起来,落到床边的一个架子上。“来吧,躺到床上去,我给你讲一些故事吧。一个晚上很快就会过去的。”
“不,我不想听故事。”金躺到床上,神情疲惫而茫然。“我在想,那些巫师到底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度过每一个晚上的?”
“恐惧和担忧吧。应该就是这样。权力就是这么个东西,没有的人总是竭尽全力,牺牲一切去获得。等到真的获得最大权力的时候,这东西却变成了烫手山芋,丢不掉,握着又很痛苦。”
“他们以黑暗和恐惧来统治,以血腥和死亡来统治……那么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你太多愁善感了。”
“我只是……有些怀疑……”金睁大眼睛,却没有说下去。他的眼睛看着天花板,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去掉一些你的无聊正义感,你会干的比现在还好。那次如果你不是对那个混球,那个贼发了慈悲的话,我们也没必要进行这次漫长的寻找之旅了。”乌鸦喋喋不休的继续说道。“你救了他,他的回报是偷了你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就天生应该被毁灭。有些东西一点都不值得同情——无论他遭遇了什么。不过这也好,你多经历几次,你就不会那么满腔热血,可以漠然面对其他。”
“他只是在担心……在害怕……担心自己的未来,所以才会偷了我的东西。”
“你又来这套了。得,你最后还不是杀了他吗?”乌鸦大笑起来,而且第一次发出“哇”的声音。“现在又来说这个……把我们的东西找回来才是正经。说真的,我确实告诉过你,贵重东西应该做好防备……可是你总是那么自信,不听我的。”
“下次我会注意的。”
“下次?又是下次……也好,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有足够多个‘下次’。”
金出现在大厅的时候,时间已经不算早了。
这家店比预想的还要大的多。包括赌场、舞厅、餐厅、歌舞表演……等等等等,总之,一个旅客想要得到的一切服务,这裏应有尽有。
他走进吃饭的地方,这裏已经有不少人了。有些人已经享用完了早餐,开始闲聊。从打扮上看,一半是商人,另外一半是冒险者或者佣兵。所以金一身平常衣服倒没引起其他人注意。他找了张桌子坐下,随便要了点简单的食物。
消息应该没那么快。金思索着这个问题,他今天应该去其他地方寻找一个新渠道。这样可以校对消息的真伪。他已经落后了一段时间——如果那些货物在送到镇上的第一天就被出售光的话,他也许已经落后一个月以上了。
但他迟早会找回来的,因为他必须找回来。
“听说了吗?”在金的邻桌,几个人正吃完了饭闲谈。“北方的巫师之王,瑟尼的统治者默尔逊已经被打败了。我刚刚从来自北边的商人口里听到这个消息。”
“这真的是个好消息。今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的消息。”一个人回答,“有什么好,只不过换了一个巫师统治者而已。变来变去都一样。”另外一个人不屑的说。
“如果你和我一样去过瑟尼,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这么高兴。无论那个新巫师多么凶狠残暴,他也不会做的比默尔逊更糟糕了。我想那里的人民会很高兴换了一个统治者的。”
“你们都错了,”第一个说话的人开口插入。“那里现在组织起了一个议会来统治。确实是一个强大的巫师打败了默尔逊,但是他并没有替代他的统治地位。”
“也没有制造那些可怕的死亡塔?”
“对,那个巫师消灭了默尔逊,而且摧毁了他的全部死亡塔。他甚至成功的救了一部分被封进塔的人。”
“这不可能。”其他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喊起来。
“别激动,事实就是如此——起码那些商人是这么说的。在胜利之后,那个巫师召集了城里的人,告诉他们从此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不必担惊受怕。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毁灭了默尔逊黑暗的城堡,摧毁了所有死亡塔。做完这一切后,他就离开了。”
“噢,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话,我又要开始相信这世界有正义的存在了。”
“等下,加上这一个……这两年内已经已经有六个巫师王被杀了。”一个一直没有开口的人突然开口了。“难道说这次消灭巫师王默尔逊的还是……”
“光辉法师?”几个人再次说出这个名字,接着又是一片沉默。
“那真的不是一个传说?我一直以为那是那些被邪恶巫师王统治的人们幻想出来的人物呢。不知道姓名,不知道长相,不知道来历,只知道他拥有强大的魔法,而且是正义的使者。”
“听起来十分可笑。但是如果是现实的话。”第一个人端起饮料,“那又十分的令人仰慕。别说了,大家一起喝一杯。”
几个人端起酒杯,但是其中一人却突然神秘兮兮的说:“听说过那个谣言吗?关于光辉法师的谣言?”
“什么?”
“传说他就是两百年前在中央之塔和巫师之王布莱特同归于尽的无名法师。正是那场战斗把这裏变成了如今的大沙漠。”
金没有听下去,默默的吃完自己的一份菜后,他起身走出大门。监视莱克的任务已经交给乌锥了,他的任务是再寻找一个消息途径。
大街上刚刚开市。对于这个几乎没有任何出产的城镇,商业是唯一的生存之道。雇工在卖力的吆喝,行人不断的被一些特别热情的商人给拦截下,要花点口舌才能脱身。
各种东西,从最北方的皮毛到最南方的高原玉石,基本上都能看得到。没错,这个银叶镇正好坐落在一条大商道之上。按照一般人的观点,这裏发展为一个大城市,然后落入某个巫师的手里是迟早的事情。
金观察着街道两边,入眼尽是外表忠厚老实的商人,可是天知道他们出售的货物来自何方?也许就是从满手血腥的沙漠匪徒那里弄到的。集市虽然嘈杂,但是起码还遵守着一定秩序,没有什么纠纷和暴力冲突。这说明这裏有一股维持秩序的力量存在。通常这代表这裏有一个强有力的统治者。
一队衞兵走了过来。金侧身避让。这队士兵都穿着黑玉般的钢甲——这无疑证明了他刚才的推断。
士兵刚走过,一个人疾跑的人猛撞上了他的身体。这个很明显有急事的人一边道歉,一边想继续赶路。
金伸手抓住他,然后从他手里拉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包。这个贼动作真的很快——普通人恐怕根本感觉不到。金没有大喊大叫,只是拖着手里的贼向一边的无人小巷走去。那个人虽然奋力挣扎,但是却无济于事。很快的,金就把俘虏拖进了一个小巷。
“你……你要干什么?”那个贼——金现在注意到那是一个少年——颤声问道。他看到这个高大的陌生人悬挂在腰间的长剑。“别……别杀我,你杀了我会后悔的……真的……”
“这个镇子的统治者是谁?”
“统治者?”小偷眨巴了下眼睛。“你说哪一个?”
“我是说现在镇上最有势力的人是谁?”金手上略加一点力气,让那个小贼发出一声痛呼。“别和我耍花样,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我不知道……啊……我说,我说。是摩利先生,他是这镇子的头。”
“那么,镇上小偷的头目是谁?”
“是老刚奈。”这次小偷老实的交代了。
“我想去见他。”金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金币,晃了一下。“如果你肯带路,这就是你的。”
那个小偷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很明显他在考虑这事情可能带来的后果。但那枚金币真的很耀眼。
“就在这裏。”小偷朝一扇门一指。他转身就想溜,但金一把抓住他。
“一起进去。”金一手抓着这个小贼,一手敲门。很意外的,门只是虚掩,所以一碰就开。
门里有三个人,中间是个颇有些年纪的老人,另外两个则都是年轻人。三个人都毫不意外的看着门口进来的两个——很明显在金到达前,他们就得到通知了。
“刚奈?”金从三个人的神情态度就明白中间的老人正是他要找的人。
“是我。”老人点了一下头,他看着被金抓在手里挣扎不已的小贼。“迅,给我滚,等下我再收拾你。”
金放开手,那个小贼像受惊的鸽子一样窜出了门。
“找我有何贵干?看起来你不是想替天行道。”在那个叫迅的少年离开后,老刚奈再次打量着这个闯上门的不速之客。这个陌生人看起来年纪不大,身上披着一件沙漠旅行者常用的斗篷。斗篷中间的一个突起说明来者携带着武器。
“我叫金,我想来做一笔交易。”金直截了当的说,“我想知道一些消息。”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将告诉你消息?很遗憾,我不是情报贩子。”
“但是也可以成为情报贩子。”金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昨天在赌场里赢来的东西,放到房间中间的桌子上。“我的代价十分优厚,而且我所要的情报却非常简单。”
“你想知道什么?”
“一批货物的下落。几个月前有一个商队沿着中央商道南下,中途遭到沙漠强盗的洗劫。那批货接着被送到银叶镇来了。”
“你的货物?”
“不是,但是我有一个东西在那批货物中。”
“货物会被拆散出售的。”
“那么告诉我在谁那里被拆散。”
老刚奈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很快做出了决定。“明天这个时候来这裏,我会给你答案的。”
“我还没有说是什么货物呢。”
“不需要,”老刚奈说道。“强盗们是有地盘的,他们也有长期的合作人。所有在中央商道遭到洗劫的货物都是固定送到一个黑心商人手里。”
“黑心商人。”金重复了一次这个称呼,脸上露出了微笑。“好的,明天我再来。”
他走出门,走了不久就发现刚才那个叫迅的小贼正偷偷摸摸的跟在自己身后。那小子动作十分机灵,但还瞒不过他。他转过一个拐角,迅速贴墙站立。当迅过来的时候,被逮个正着。
“跟着我干什么?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金走过去。让他有些意外的,这个少年并没有逃走。
“金先生……”少年鼓足了勇气,“你需要一个随从对吗?”
“随从?”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很可惜,我并不需要。”
“所有的旅行者都需要一个随从。”少年突然冲上来,抓住金的斗篷。“我一定可以很好的服侍您的。”
“为什么选择我?”金扯过斗篷。“这个镇子上有很多的旅行者。”
“因为,您……看起来像个好人。”
“好人?这个世界上还有好人吗?”金冷笑了一下,“你这样一个女孩子,和男人一起旅行很危险。特别是我这样的陌生人。”
少年的脸上一阵发红。金转身要走,但是斗篷又被迅给抓住了。
“求求你,带我离开这裏。”她涨红了脸,手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如果我留在这裏的话,老刚奈一定会把我卖到妓院的。刚才我听到他已经开始做这个打算了。”
“那么回家去,别再当小偷。”
“我……没有家,也没有父母……从小就是老刚奈照顾我……”迅低声的说。“从小我就只能帮他偷东西和骗人……”
“那和我无关。”金用力抖了一下斗篷,几乎从这个女孩手里扯脱了。
“我一点都不想那么做的……”迅——这个名字明显只是哪个人随便起的——突然哭了起来。“我也不想被卖到妓院去……”
金叹了口气。眼泪的杀伤力对他依然有效。如果乌锥在身边的话,一定开始斥责他热血过头。这世上冷酷悲惨不公平的事情那么多,他能解决多少呢?但是他却无法硬起心肠来把这个女孩强行甩开。
“你能自己照顾自己吗?我不需要旅行的累赘。”
……
金在集市上逛了一圈。等到他回到莱克的店里的时候,他已经购买了很多正常人类旅行的必备品。他带着自己的新随从走进门,乌锥迎面飞来,停在他的肩头上。
“嘿,金,你好像弄来了一个有趣的东西。”乌鸦看着这个少女,“没想到你对小姑娘有兴趣。”
“她是我的随从。”金头也不抬的解释道。
“随从?”乌锥停在金的肩头,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女孩。她穿着一身小厮的衣服,头上戴着一顶遮挡阳光的小帽,如果不是仔细打量的话还真的看不出来是个女的——即使仔细打量也难看的出来。
“乌鸦……会说话?”迅揉了揉眼睛和耳朵,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说话客气点,既然你是他的随从,就要叫我乌锥大爷。懂不?”乌锥飞到少女的面前。“我是他的导师兼同伴,你得这么叫我。”
“乌锥……大爷?”
“这还差不多。”乌锥满意的飞回金的身上。“以后都要记得这么叫我,否则有你好看。”
“按照它的喜欢叫它好了。”金插话了,“这头鸟喜欢被人吹捧。”
“情况怎么样。”乌鸦轻声的问。“那个莱克已经帮你打听到了,现在他正在调查你的来历和目的。我想一两天内他就会做出选择,告诉你一切或者把你做掉。”
“我另外找了个消息来源。也许应该再去找一个,这样无论莱克怎么选择我们都没关系。”
“我觉得这个镇子是个土匪窝。”乌鸦嘀咕了一句。“土匪总是彼此勾结的。”
“做好准备,明天我们就会出发。”金大声的说。
“去哪里?”迅问道。
“明天才知道。”
金让迅躲在房间里,他自己则到柜台去再要一个房间。少女走进房间后,乌鸦凑到了金的耳朵边。
“你做了一个不适当的决定。”乌锥分析道。“现在带着她对我们没有好处。而且她目光敏锐却四处游移不定,说明她并非一个诚实可靠的人。即使你真的想要个随从也不可以选择她。”
金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算了,不听乌鸦言,吃亏在眼前。”乌锥倒没有继续对这个问题追究下去。它感叹了一声就不再管了。
在金呆在房间里为自己的下一步旅途做准备的时候,老刚奈正在为他所需要的消息行动。其他方面也许金都预料到,但是有一点是绝对出他的意料之外的。因为这个时候,在老刚奈面前汇报情况的,正是昨天出现的莱克的手下,脸上有条大伤疤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