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从前那个仅仅负有偌大才名,对于政治斗争和实际事务方面却没什么成熟经验的钱谦益,此刻即使能猜到对手的目标,恐怕也会一筹莫展。但在经过和琼海军的谈判之后,钱谦益在此方面已是胸有成竹。所以任凭对方口粲莲花,他只是微微冷笑着,坐在那里看温体仁一个人表演。
好容易,等温阁老说完了,钱尚书方才不慌不忙拿起一本小册子,向周围众人晃了晃:
“宪之此议,虽是为朝廷着想。奈何当初在与琼州军所议诸条款中已有明确约定:朝廷不必为琼州军提供粮饷和赏赐,而他们对外取得的缴获也都归自己所有,朝廷不好插手啊。”
他话音未落,那温体仁便开始摇头晃脑大作惋惜之语,话里话外明着是一些可惜,痛悔之类之辞,实则暗地里指责钱谦益当初签订条款时过于宽松,白白吃了这么大的亏,导致朝廷损失极大……几乎恨不能把当前朝廷所面临的窘境帽子全扣到老钱头上。
而钱谦益早就猜到他会给自己扣上这类帽子,也不回击,就这么笑吟吟听他在内阁其他各位同僚面前大放厥词,等到边上周延儒等人都开始感到意外,心想这向来伶牙俐齿的钱受之今个儿怎么转了脾性?才见钱谦益不慌不忙,拿起那份当初和琼海军签订下的和议文本,轻轻拍了拍:
“钱某不才,当初竭尽全力,方才定下了这份和约,将原属四大寇之一的南方髡匪转成了南方屏障。除了为朝廷扫平山东之乱外,三天两日的总能为朝廷送来些捷报,也算是大明诸军镇中的异数了;平时呢隔三岔五的也能给京城带来些新鲜玩意儿——比如王介山和史宪之他们现在正在用的,能够在一天之内就把文字从琼州传到京城的无线电报……至于和短毛那些人的约定,无非是根据朝廷对羁縻州县之惯例。而朝廷以往在用西南夷人为军时,也是同样规矩——不发饷银,以其缴获为酬劳。比起西南诸蛮的军队,琼海军还不用脑袋向朝廷请赏,否则登州平叛时,光是诛杀叛军获得首级那一项,恐怕直到今天朝廷都付不出来,更不用说安抚民众的花费……”
不动声色,先是一番似乎不太有力的解释,之后钱谦益客客气气将那文本递送到了温体仁面前:
“钱某人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既是温阁老犹嫌不足,那不妨再去跟琼海军那群人谈谈,看他们肯不肯重新订约。”
看着温体仁那张因为猝不及防而有些呆滞的脸庞,钱谦益微微一笑,不带一丝烟火气道:
“正好史宪之此议,原就是要朝廷派人出面洽谈的。钱某读圣贤之书,知礼仪廉耻,总不好出尔反尔,违背当初自己谈下的条款。而温学士既然如此赞许此议,想必是有充足把握的了,不妨就由温学士出面去跟那些髡人谈罢……”
“大学士不便出京?无妨无妨,琼海军有使者常驻京师的,琼海诸人皆跋扈,但那陈姓使者倒还谦恭,他送来的南方瓜果,想必各位都品尝过,也不算陌生人了罢?若是温大人觉得亲自去谈失了体统,也可以遣人出面。只要说话算话,髡人是不太在意这类面子上小事情的。”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暗自点头,唯有温体仁面色铁青——陈涛陈大雷两人四处送礼,在京的各位大学士都有照顾到,唯有对温体仁这家从来是不理不睬。
其实按陈大雷的想法最好是谁也别得罪,温体仁作为阁老,随便应付一二总没错的。只是陈涛对北京官僚的印象大都是来自于文史组编纂的那本明末资料,资料既然裏面明明确确写着温体仁是这一时期头号大奸臣,他自然便将那人当作阶级敌人来看待。琼海军在京城里到处送礼拉关系,不过是一种现代社会下的习惯性行为,凭他们在海南岛的坚实后盾和强大实力,陈涛在这边哪怕谁都不搭理也无所谓,根本没必要上赶着去讨好谁。
况且按照李老爷子当初在陈涛临出发前教导给他的那些政治小技巧:无论作为团体还是个人,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其实并不是最好的处世方式——你与所有人都处理好关系,也就意味着谁都拿你不当回事儿。而只要你本身实力足够强,适当树立一个敌人,时不时的拎出来,当作靶子教训一下,让那些潜在对手知道你的厉害,这样反而可以避免掉很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