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帕琳犹如一个巨大的花园,而帕琳郊外的旷野更是繁花似锦,到处都充满了绿色。
远处那一座座低缓的山坡洒满了星星点点的颜色,而此刻一辆简朴平凡的驿站马车,正朝着远方飞驰而去。
在身后不远处的山坡之上,瑞博静静地站立在那里。
轻盈的风卷起他的衣角,却卷不去他眉头凝众着的寂寞。
看着那远去的马车,瑞博的心裏一阵动荡,他突然间感到心头一阵失落和动荡。
乘坐在那辆马车上的并非是芙瑞拉小姐。
芙瑞拉小姐早在两天之前已然在一个喧哗热闹的中午,打扮成一个非常普通的女商人,混在一群平凡普通的帕琳市民之中乘坐着公共驿站马车离开了这裏。
芙瑞拉小姐离开的时候,瑞博并没有前去送行,因为他非常担心这会给芙瑞拉小姐带来不必要的危险。
此刻没有比不为人所知更加保险和安全,这是当初那位王子殿下的突然间离去,给予他的最好教训。
乘坐在那辆远去的马车上的是艾黎俊丝小姐——那位倔强而又美艳的女伯爵。
就像对待芙瑞拉小姐一样,瑞博同样也让艾黎俊丝小姐离开了这个极为危险的地方。
这是他思索了很久之后才打定的主意。
当他决定让那位倔强的女伯爵离开的时候,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难道自己竟然有些喜欢上了艾黎俊丝小姐?
不过和芙瑞拉不同的是,艾黎俊丝丝毫没有显露出留恋的神情,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瑞博知道她的心中充满了重新见到情人的焦虑和忧愁。
瑞博此刻还能够回忆起昨天晚上,当他告诉艾黎俊丝,她将能够回到南方重新获得自由时候的景象。
令瑞博感到伤感的是,艾黎俊丝小姐无比兴奋并且满口赞颂着自己对她的帮助和宽仁,却丝毫未曾表露出恋恋不舍的情意。
站立在山坡之上,瑞博仍旧在回味着艾黎俊丝小姐刚才离开的时候,那对于他从来未曾有过的坦诚的交谈。
或许是因为即将离别,艾黎俊丝小姐没有再掩饰真实的自己,令瑞博感到惊讶的是,这位倔强的女伯爵主动邀请他进行了一场最后的激|情缠绵。
更令瑞博感到惊诧的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位女伯爵如此主动和充满热情,此刻的艾黎俊丝甚至比芙瑞拉小姐更显得放荡。
当激|情彻底平息之后,带着一脸的春情和红晕,艾黎俊丝小姐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必须承认,呆在你身边的这段日子,是我一生之中最痛苦,同样也是最为欢乐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像这段日子一样感受到深深的屈辱,那种屈辱无论是对于肉体还是心灵都令人难以承受,我好不容易熬过来了,但是这地狱般的几个星期裏面,同样也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轻松日子。用不着为了家族的荣誉而操劳,完全可以甩开地位和那个令人压抑的圈子的烦恼,这是平时的我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你那令人讶异的强悍和该死的技巧,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已然成为了肉|欲的奴隶,你的无情摧残,甚至令我兴奋地发抖,但是却不得不用愤怒的神情加以掩饰,因为尊严已然是我所拥有的唯一的东西。
“不过,此刻我仍旧为能够回到南方感到庆幸,虽然已然成为肉|欲奴隶的我,或许得再一次忍受地狱一般的煎熬,我的身体远没有意志来得坚强。我仍旧期待着尽快回到南方,回到那真正爱我,同样也是我真正爱恋的情人的身旁。
“当初我为了拯救家族,为了让家族的荣誉不至于失落在我的手里,而选择了忍受痛苦的煎熬,牺牲爱情离开我的戈尔德,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家族,但是我丝毫不曾想过,用自己的屈辱,用牺牲尊严和爱情,去换取更高的地位,我只需要能够守护住我的家族,我并不需要让它变得更加光彩照人。
“这毫无疑问是每一个得里至女人都会做出的选择,无论你对我做过些什么,我仍旧得感谢你,令我保全了我的家族。”
艾黎俊丝这无比坦诚的话语,令瑞博感到其中包含着无数难以形容的感觉。
翻身上马,此刻他所骑乘的这匹马,是疯子皮特带来的那匹海德无生送给他的纯种马。
艾黎俊丝小姐的马车已然消失在大道的尽头,瑞博突然间感到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倔强的女伯爵。
突然间瑞博仿佛想到了一些什么。
或许他没有真正了解的并不仅仅只有艾黎俊丝小姐一个人而已,或许他同样对芙瑞拉一无所知。
而艾黎俊丝小姐离去时的那番话,同样也令他猛然醒悟,对于艾黎俊丝小姐来说,家族的荣誉胜过一切,她为了家族的荣誉能够做出最可怕的牺牲,但是她从来没有期望过用自己的牺牲来换取家族拥有更加崇高的地位。
为什么自己就没有领悟到这一点?
一直以来,自己总是以南港的繁荣和平安作为理由,不停地卷入到一场又一场阴谋之中,而且这些阴谋也变得越来越大。
此刻他的眼前就仿佛是布满了无数漩涡的河面,但是他仍旧硬着头皮往前闯。
但是他所领航的这艘船,早已经不是南港这条小帆板。
或许原本就应该听从芙瑞拉的建议。
或许离开这裏,离开这布满漩涡的航道,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或许此刻自己立刻出发还来得及,皮特为芙瑞拉准备的开往英格的船,应该还没有离开码头。
想到这裏,瑞博猛然间拨转马头,他丝毫没有向远处藏身于树林之中某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裏面的杀手之王打个招呼的念头。
如同一道疾射而出的箭矢一般,瑞博将身体紧贴着他心爱的坐骑,自从那场赛马大会之后,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全力驾着骏马狂奔过。
这种被风承托着的感觉,已然显得那样陌生。
不过那匹纯种马仿佛完全了解瑞博的心意一般,放开速度,在大道之上狂奔起来。
※※※
清晨初升的太阳,将万道光芒洒落在水面上,那波光粼粼的一片金色原本应该令人感到生机和喜悦,但是此刻却显得让人有感伤的情怀。
远处是一艘艘扬帆启航的船只,那朵朵风帆以及那一条条拖在身后的泛起白色浪花的航迹,显得那样孤独和寂寞。
远处一座尖顶的高塔,斜撑着一面旗杆,清晨从海面上吹来的风卷起了那绣着代表得里至王国的金狮的国旗,那是港口海关的了望哨。
这座了望哨,和远处一座孤零零的小岛最高处的灯塔遥遥相望,它们是港口最为高耸的建筑物。
开敞式的海港看上去和南港是如此相似,沿着海岸十几座码头如同针芒一般朝着大海延伸出去。
无数船只拥挤着停泊在码头上,它们随着那轻轻拍击码头的海浪起伏荡漾。
不过和南港比起来,这裏要规整和严谨许多,各类船只分门别类地停泊在不同的码头之上,码头两旁的仓库也是整整齐齐,甚至连堆放在码头上的货物也堆叠整齐地令人不可思议,显然这完全是因为得里至人那天生将规则和秩序看得重于一切的传统的最好证明。
和南港的码头一样,这裏充满了嘈杂喧闹的声音,到处能够看到正在装卸货物的工人,衣着光鲜的有钱人也偶尔会穿梭其间。
在远处的仓库门口同样能够看到停在那里的马车,讨价还价的货主和船只老板也总是众集在仓库的屋檐底下讨价还价。
在海港的拐角,一大片仓库的尽头,有一座外形极为简朴却非常宽敞的建筑物,那是一幢三层楼的建筑物,无论是屋顶还是墙壁都已然被烟熏成了漆黑一片,甚至连玻璃窗都是模模糊糊的。
和大多数得里至王国的建筑物一样,门廊顶部还有雕刻的人像,不过同样已然被熏黑,以至于根本看不清雕刻的到底是哪位得里至历史上的名人。
从这幢建筑物裏面不停地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这裏最有名的是黑麦酒和猪肘子,在那一张张长条形的木桌雨边早已经坐满了人。
此刻在大厅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裏面,一个身穿着灰色旅行长裙,头上带着一顶宽沿帽,厚厚的黑色纱巾将整个面孔都笼罩起来的女人正坐在那里。
她的脚边放着一个棕色的旅行皮箱,皮箱的底下绑着一块有拖拽皮带的滚轮滑板。
她什么东西都没有点,只是侧着头看着远处。
隔着那模模糊糊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不远处的码头上停泊着一艘船,那是一艘只有两条帆的轻便运货小艇。
在码头上到处能够看到这样的小船,它们是来往于英格和得里至之间最常见的船只之一。
此刻一群工人正从旁边的仓库裏面扛着一个个很大也显得很沉重的橡木桶往小船上搬运,芙瑞拉猜测,那或许是麦酒,这原本就是得里至的特长,同样也是得里至和英格之间最大宗的交易商品。
只有站立在船头的两个人显得异常悠闲,他们俩起劲地说笑着,丝毫不管那些正在拼命搬运着货物的工人。
那个穿得花里胡哨仿佛是一个花|花|公|子模样的家伙就是疯子皮特,他的眼神显得有些癫狂,不过和他交谈的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船长,看上去也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看着那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样子,芙瑞拉不得不佩服这个奇特的疯子,他和那个船长是昨天晚上才认识的,此刻俨然已经是非常亲密的好朋友了。
即便菲斯也不曾拥有这样的本领,菲斯所结交的全都是一些上层人物,毕竟拥有一张白皙的面孔,很难让那些满脸风霜,双手粗糙布满老茧的平民认同和接受。
但是疯子皮特偏偏有这种本事,他总是能够和任何等级的人迅速变得亲密起来。
或许正是因为他的癫狂,令他拥有这样的本领。
对那个络腮胡子的船长,芙瑞拉多多少少能够猜到一些他的身份,那一桶桶的麦酒上面虽然看不出任何破绽,不过那位船长宁愿花大价钱,让码头工人背着酒桶上船,而不是像其他船长那样让自己的水手滚着那巨大的橡木桶上甲板。
芙瑞拉绝对能够确信,那些橡木桶裏面并不只有廉价的麦酒,和麦酒比起来,得里至的刀剑要拥有更加丰厚的利润。
和南港一样,任何一座码头上总是少不了这些为了赚取更多的金钱而甘愿冒巨大风险的走私贩子。
而同样行走在黑暗之中的他们,最喜欢打交道的,也正是这些和他们相类似的人物。
和盗贼一样,走私贩子当中同样拥有分隔清晰的势力范围,同样也拥有聚拢在一起的集团。
事实上,这些行走在海上整天忙于躲避缉私船追击的海兔子,总是和头儿那样的陆地上的黑道君王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芙瑞拉甚至在心中猜测,那个走私船长到底是哪一个家伙,那一脸络腮胡子根本无法作为标志,因为这些整天行走在海上,偶尔才到陆地上晃悠一下的家伙,几乎个个都是这样一副尊容。
突然间芙瑞拉感到有人在偷偷地窥探她。
这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她即便背对着也总是能够捕捉到偷偷瞟来的目光。
将手臂轻轻伸展了一下,露出了戴在手腕上的一条金丝链子,链子的一段平整光滑得如同一面镜子。
芙瑞拉仿佛不经意地转动着手腕,那镜子般的金属表面,显露出一张相当清秀的面孔。
这张脸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整天在外奔波的商人所拥有,那金丝掐边的玻璃镜片,绝对是必须定制的上等工匠的手艺。
那个时不时瞟自己一眼的人看上去颇为年轻,他和另外两个人坐在大厅的另外一个角落裏面。
这几个人全都披着黑色的旅行披风,头上带着宽沿的毡帽,不过其中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人的帽檐上镶着一根蓬松的鸵鸟羽毛。
虽然这些人全都是一副商人模样打扮,不过芙瑞拉朝着他们的身边看了一眼,地上没有用于旅行的皮箱。
当然这并不能够作为怀疑他们身份的证明,芙瑞拉知道有些人旅行确实什么东西都不带,这种人总是认为只需要身边带着钱袋就足以走遍天下,事实上,埃克特就是这样一个家伙。
小心的转动着那块镜子般的金属牌,芙瑞拉注视着这群显得颇为神秘的人。
而此刻那个年纪最长的商人模样的人,正津津有味地啃着猪肘子,肥腻的油脂挂满了他那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须。
“拉贝尔,别总是盯着那里看,这会令你彻底暴露,同样也会引起那位小姐的戒心,我可不打算打草惊蛇。”老者一边享用着美味,一边说道。
“那就是我们的目标?我真想看看那厚厚纱巾底下到底是一副怎样的容貌。”那个叫拉贝尔的年轻人说道。
“非常美艳迷人的一个女人,我敢保证大多数男人一看到她的脸,肯定会被她彻底迷住,她所拥有的美艳,正是那种对男人最具有杀伤力的类型。”旁边的另外一个人微笑着说道,他看上去微微有些发福,同样带着一副金丝边眼睛,两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小胡子配上那特别大的鼻子显得有些滑稽。
“她真的如同奥格大师所说的那样重要吗?为什么在我看来,她反而更像是传闻中用来取悦于那位少年的玩具,无论是她的脸蛋还是那副身材,显然都是为了取悦男人而存在的,这是我所看到过最为极至的尤物。”那个人继续说道,他一边说着一边摩擦着自己的大鼻子。
“这个女人所拥有的并非仅仅只有漂亮的外表,大师和殿下对她如此推崇绝对不会没有道理。”旁边的老者始终没有抬起过头,他平静地给予了同伴一个忠告。
“我们为什么不立刻动手?”那个年轻人忍不住问道,他显然有种冲动,想要揭开那厚厚的纱巾好好欣赏一下同伴口中的绝色佳人到底是怎么一番美艳迷人。
“你难道没有发现?还有另外一群人在虎视眈眈,在未曾弄明白他们的心意之前,我们还是袖手旁观为好。别忘了,即便船已然驶离码头,以我们的能力,也能够令它寸步难行。”那位老者不以为然地说道,他将手指伸进嘴裏吮吸着粘在上面的油脂。
“不过我更为担忧的是万一那些人和我们一样,因为相同的顾虑而做出同样的选择,谁都不愿意抢先动手,最终或许会令那艘船离开我们的控制范围。仔细想来,如果是那样的话,将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对方的阵营之中同样拥有魔法师存在,想必无论是他们还是我们都不会希望为了那位小姐,而引起难以收场的争斗。”一边说着,那位老者一边举起了酒杯。
“那么,我们岂不是白跑了一趟?”那个大鼻子同样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问道。
“我相信,无论是殿下还是大师,在眼前这种情况下,也会选择放弃行动,而不是引发争斗以至于酿成难以收拾的结局。别忘了,我们即便能够控制局面,对方那里只要有一个人成功逃离,不管他们是凯恩家族派遣而来,还是隶属于巴世蒙大公,只需要让我们此刻的盟友佛朗士王国的年轻教导者知道这件事情,那对于我们来说,将是难以想象的灾难。”那位老者长叹了一声说道。
“我倒是非常希望知道,那些或许会成为我们的敌人的家伙,到底在哪里?”那个年轻人问道,他虽然拥有着强大的力量,不过却缺乏能够看透迷雾的眼睛。
“二楼楼梯口窗户边上坐着一个,从他的位置看上去,这个家伙是负责指挥的核心人物。当然,也有可能,他只是一个联络人,在码头边一个木桩上坐着个正在钓鱼的家伙,他的能力看上去非常强大,还有一个人始终躲在仓库裏面,这个家伙恐怕最为棘手。”大鼻子微微眯缝着眼睛说道。
“三对三?”那位年轻人显得微微有些兴奋道。
“他们的喽罗比我们的多得多。”老者突然间插嘴说道。
“真正应该担心的恐怕不是喽罗的多少吧!”那个大鼻子摇了摇头说道。
无论是那个年轻人还是老者,都非常清楚同伴刚才所说的这番话的意思,为了在这一次的行动之中,尽可能地不露出太多马脚,那些和佛朗士年轻特使曾经相识的人,一个都未曾参与其间。
其他人也就罢了,那几位狂风骑士没有加入进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非常大的遗憾。
正当三个人为此刻应该如何采取行动而感到烦恼的时候,突然间那蒙胧的玻璃窗上放射来一片刺眼的阳光。
原本静静坐在那里的这三个人,猛然间浑身一震,显然他们非常清楚,这道反射进来的阳光意味着什么。
那位老者将帽檐轻轻地往下压了压,那低垂的帽檐遮掩住了他的脸面。
没有人能够穿透那宽大的帽檐,同样也没有人能够看到这位老者正轻轻地闭上眼睛。
那缕阳光照晒在他的身上,但是此刻这位老者的意识,早已经逆着那缕阳光飞向了远方。
大白天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一道笔直的光线,从遥远的一道低缓的山坡的顶端,射向整座建筑物顶楼的玻璃窗,同样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道光线原本是从更远的地方,射到那座山坡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