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仍然是玲珑剔透的水流声,可我的心已经有些混乱了……
“你说什么?你说这溪水中有血?血?!”蜥蜴人阮达尔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惊愕神态瞅着我,“可这水是清的,血?我怎么看不见?!”
他看不见?我求证地望着阮达尔,又望向他手下的蜥蜴士兵,然而,他们竟然全都是一副迷惑的神情。
可是……在我的眼睛里,那触目惊心的红色正越来越浓烈,那粘稠的红色正在占领整条溪流,现在每一朵水花都仿佛泛着血光。这血一般的溪水甚至正漫过溪岸,漫向我们的马蹄……
“你是占星士?是预言家?”我的不安还是感染了阮达尔,“你究竟是什么人?……”
阮达尔的目光投向了海莉,海莉这时也蹙起了眉头:“这难道是什么不祥之兆?可是,为什么在我们当中,只有兰若能看到这征兆呢……”
为什么?
难道,竟然又是本能么,又是“那个”本能在作怪?
溪水正象血一般流动,而我却感到,在我的躯壳里,血流似乎正停滞着、凝固着。
高炎的血祭,这个善良的半精灵为我付出的无私的血,这么快又要失效了么……
我颓然下马,跪坐在溪岸边。我掬起一捧溪水,凝视着那一缕缕暗红色从我指缝里溜走……对我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幻觉。对我而言,这幻象真实得让我绝望。对我而言,我的生命、我的存在,是不是要比这个幻象还要虚幻些呢……
那只温暖的小手又放在了我的额头上。我知道,方才差一点就垮掉的我再一次被挽救了……
“无论如何,我相信兰若。”海莉平静地说道,“她会有异觉,因为我知道,她不是普通的人类……”
“不是普通的人类”?我哑然。海莉不会知道,这恰恰是我在那个世界里不被相信的原因啊……
“我们是不能验证你的感觉啦,”海莉不明白我在苦笑什么,“但我们的敌人也当你是敌人,我想你没有必要骗我们吧……”
“可是公主……有的时候,敌人的敌人,也不一定就是朋友。”阮达尔摇了摇头,“自己的感觉,才是我们唯一值得相信的东西。”
“得啦,感觉这东西就玄虚了。”海莉不甚满意地撇了撇嘴,“心情一严重起来,现在连我都好象已经闻到血腥味的样子……”
这下子阮达尔认真地点了点头:“过份小心一百次也没关系,大意一回就是自取灭亡——就是这样吧——”
我们放慢了前进,只有阮达尔的两名手下,继续急速纵马,先行向溪流上游探去。
“保持戒备,拿起武器!”阮达尔下令道。
武器……我下意识地把手探向身侧,我这才确定自己确实少了点什么了……
我感到有些沮丧,原来在我心里面,那东西一直有着特殊的份量……
“你找东西?是不是这个?”我抬起头,发现阮达尔正朝我微笑。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蜥蜴人的微笑。
剑!?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我一把夺过那剑……是的,那是我的剑,熟悉的重量,亲切的握感。我情不自胜地把剑拥在怀里。我刚才还以为,在我失手被俘之后,我已经永远失去它了……
可是阮达尔,剑怎么会在阮达尔手里?
“自从你被怀斯滕抓住,又同沃荑公主囚禁在一起,我就很留意你。”阮达尔解释说,“你并不象怀斯滕想当然的那样,是我们穆西亚人,所以我们一直也在研究你的底细……包括研究这把剑,在我们这个国家,这把剑的形制是很特殊的……”
哼,看不出他还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家伙呢。尽管他这席话半吞半吐,我还是有些明白了:这些穆西亚人恐怕一度还怀疑我是怀斯滕用的反间谍吧……
“无论如何,谢谢你照看我的剑。”我淡然说道。
“好啦,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阮达尔似乎有点后悔失言,“现在我把剑交还在你的手里,我相信你应该不会有什么误会吧。”
“不,我开始有些欣赏你了,这是一个指挥官必要的谨慎。”我笑了笑。
“你的话可‘不俗’得很啊!……”阮达尔叫道,“莫非你也是一个指挥官?看样子你相当出色了!”
“不……我什么也不是……”我望着手中的剑,又有些黯然伤神。
这还是雷留下的剑,伴随我整个亡命旅程的伙伴。可我真的还有能力,用它去面对今后的敌人么……刚才那阵幻觉过后,我再一次感到了体力的衰退。我还有力量举起这剑么……我感到我握剑的手腕已经在微微颤抖……
“你还是不要勉强罢……”阮达尔看在眼里。
哦,这个蜥蜴人真把我当作弱兵了?我没好气地望了他一眼,加了一把力抓紧剑柄。
我需要剑,不是因为它给我战力,而是因为它给我信念。
“信念?”阮达尔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不,他永远不会了解的……其实我自己也不甚了解。
我的信念还没有被毁掉么……关于神、关于埃拉西亚、关于雷,他们不是都已经纷纷背弃我了么……我现在坚持的又是什么,或者我已经无所坚持?……
我不知道,命运总在逼迫着我,让我在最危急时感悟,又让我无暇多顾。
无论如何,只要那把剑还在我手里。我总还是能感到,有“某种理由”,让我继续存在下去……
※※※
也许是残存着“指挥官”的习惯,我开始仔细打量我们驻足的这片溪谷。两岸的葳蕤草木,被顺着上游刮下的一阵凉风拂动着,在血色的溪流中投下了缤纷的影子。一些败叶衰草,萎落在湍急的溪水里,瞬息间就被冲刷得无影无踪。我们一路从下游的沼泽中跋涉而来,急流两侧的林木之间不时隐藏着大大小小的泥潭。但再往上游窥探,这片沼地似乎已经要到尽头了……我们脚下的地面正在逐渐变得干爽,而溪岸的地势也越来越高,越来越险……再往上游去,看来我们就要脱离那潮湿泥泞的旅程,进入山区了。
那里,就是阮达尔同穆西亚友军计划汇合的地方么……不知为什么,我总有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
身心俱疲的我真的是神经过敏了么?
海莉就在我的身边。她一直握着我的手,从手心裏传过来的那股暖流让我的心情逐渐安定。溪水中的血色也在逐渐淡去,凶兆从我的眼中就这样消失了……然而,那种不祥的预感仍然埋在我的心裏。
不,这不仅仅是错觉了。我突然勒住了缰绳。
“怎么?”海莉和阮达尔也停住了步伐。“你又看到了什么,兰若?”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但直觉告诉我不能再前进了。”这不是死灵的本能,而是一个指挥官的直觉判断!
这裏的山势,把溪流几乎完全包裹如口袋的形状,我们的前方,甚至还越行越险、越行越窄……这可是绝好的打埋伏的地方……
问题是,现在我们不是在张开口袋,而是在钻进口袋。
“这裏地势确实险要,兰若。”阮达尔听了我的解释,好象松了口气,“不过这仍然在我们计划之内!现在我们离我们的友军应该已经很近了,相信这一带的局面应该是在他们的控制之内……”
“如果有敌人,如果他们居然有能力追到这裏,有胆量追到这裏……那么这片地形恰恰是我们以逸待劳伏击他们的好地方啊……”
是么……我心不在焉。阮达尔不是个没有筹划的人,但他的计划进行得实在太顺利、太完美了……而我实在不能想象,在残酷的战争里,会有一方能够这样精彩的“算无遗策”……
一定还有什么地方有问题的,我不认为这会是我神经过敏。
“不是已经有人手在前面侦察吗?现在并没有什么异状不是吗……”阮达尔话音未落,却忽然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