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盾上刚刚生出的七彩光泽在重新黯淡，暗红色的光线再度射上了维蒂斯略现惊恐的脸庞。

※※※

怀斯滕？维蒂斯怎么忽然提到怀斯滕？

大家都知道怀斯滕已被高炎一箭射死，但维蒂斯现在说话的语气，还是让穆西亚人不免惊疑四顾。

“维蒂斯，这只是幻觉，你要集中精神！”高炎大喝道。“你的勇气！不要忘记你自己的勇气！……”

“这是‘王者勇气’继续在考验你！”米兰达也说，“神器不会轻易地托付给一个继承人的，它在考验你身心的每一个角落，它在考验你的‘勇气’和信念，是不是有薄弱的地方啊——”

“可我看见怀斯滕了，他就在这裏，就在我眼前啊……”维蒂斯的眼睛看着我，他的身边除了我，只有高炎和米兰达。维蒂斯应该已经明白过来，她硬生生收回了自己后半截话语。

她看到的不是怀斯滕，而是“王者勇气”在她心底制造的幻影。“王者勇气”在考验她，她越害怕什么，她的眼前就会出现什么。

只有克服掉这幻象，克服掉发自心底的恐惧，她才能证明自己的勇气，证明自己是真正的王者。

维蒂斯闭上了眼睛，但她的嘴唇在颤抖，她持盾的手在颤抖，她的全身比方才更加剧烈地颤抖。克服这种幻觉，看来决不象一个旁观者想象的那样简单。

“师父，高炎师父……”维蒂斯挣扎着抽出手臂，改用整个肩背来承受“王者勇气”越来越沉重的份量，“我明知道那是幻觉啊，但有的事情我怎么也忘不掉——一想到那些事情，我的心就乱了啊……”

“维蒂斯……”高炎深深叹了口气，“你快放下神盾闪开罢，你现在就放下它！……”

维蒂斯正在失去对“王者勇气”的恐惧，她的内心裏边，一定存在某处弱点，她的勇气所不能克服的弱点……就因为这弱点，她没能克服这最后的一重考验。

“兰若，兰若……”维蒂斯并没有依高炎的吩咐放下盾牌，她大喊着我的名字，仿佛我远在天边。“你在哪里，兰若？——你是不是在我的身体里，是不是在我的心裏边？……”维蒂斯睁大了美丽的眼睛，但她看见的不是近在咫尺的我，而是那一重又一重的幻觉。

“维蒂斯……”我不知做何言语才好。原来我和怀斯滕的两次“恶灵附体”，仍然在这个女孩的灵魂深处留下了印记。

这个印记，就是发自本能的恐惧。

维蒂斯凭着她高贵的血统，凭着高炎和索默尔·凌的传授，本来已接近一个王者继承人的资格……可她的“勇气”所不能克服的，就是这一处发自本能的恐惧。

高炎！高炎已经扑了上去，想从维蒂斯的肩头把神盾扳开。但那暗红色的光芒一闪，光之射手竟然被震得落下了台阶。

“不能硬来，我们会伤到维蒂斯！”米兰达急声呼止，但我的手已经挽住了维蒂斯的手。

整个身体猛然一沉，我的心也因为这股骤然降临的压力不住狂跳。

压迫着维蒂斯的“王者勇气”，现在也压迫在我的身上了。

※※※

“兰若！”似乎所有人都在大喊，但所有人的喊声都仿佛那样遥远，仿佛被一种强大的力量远远推开。

身边却是寂静的，除了我自己的心跳，还有维蒂斯急促的呼吸声。

“你走！你干吗要来？！”维蒂斯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委屈。“你救不了我的，我更不要你救！”

“维蒂斯？”这个女孩的眼神里带着激烈的情绪，我几乎不能肯定，她是真地认出了我，还是又把我当作了“幻觉”里的某个人。

“我不想你死……”维蒂斯盯着我的眼睛说，“如果今天只有我死，高炎师父会原谅我，并永远记得我；如果今天我们两个一齐死掉，高炎就会只记得你一个人了。”

“你疯了么？”原来维蒂斯是真地认出我，但她对我的态度，却让我很是吃惊。

“我可不是来救你的，”我说，“如果你我现在倒下，任何人都不会得救！”

不但是我和维蒂斯，在这裏的所有人，在勒穆利亚的任何人，都逃脱不了灭顶之灾——如果我们还找不到王者，如果神器真地震怒，如果异界真地崩溃！

“可我们当中没有‘王者’。”维蒂斯黯然说道。

“王者勇气”的要求是那样苛刻，维蒂斯做不到，海莉做不到，我怕我们当中，根本不会再有一个人，能象圣王那样“完美”的……

“不，我不信真地有那样完美的人！”我对自己说，“我不信圣王就是‘完美’的，即使只是传说……”

“我们不需要象王者那样完美，”我让自己愈加坚定下来，“并不见得，只有是一个王者，才能体现‘王者的勇气’……”

我没有任何王者的血统，我从未要求自己作为一个“王者”，我只求在这片刻裏面，平凡的我能激发些许“王者的勇气”，“勇气”是每一个人都会有的，这本来就不是王者的专利啊。

只要我的“勇气”能支撑片刻，只要有这片刻，维蒂斯或者海莉，或者还有其他人，她们当中必然有人能收拾勇气和信心，承受住“王者勇气”的压力的！

只需要片刻！我只想拼我菲薄之力，在这片刻里延缓神盾的怒火。

我和维蒂斯的手都紧紧地握住“王者勇气”，我们没有人愿意率先松手。

“流血，你在流血！”只是稍稍一用力，我身上脆弱的创口竟然挣得裂开。

可我不能放手，我改变不了自己的姿势，更腾不出手来包扎创伤。那宝贵的鲜血正渗出我的躯壳，一点一滴地洒落在我自己的手臂上，洒落在维蒂斯的身体上和神盾的盾面上。

维蒂斯！她的手终于松开了，她并不是“让”我，而是越来越大的压迫力让她体力透支，虚脱而昏迷了。

“高炎，米兰达！”我感到神盾陡然如山丘般坠下，“移开维蒂斯，快移开她……”

现在只有我在支撑“王者勇气”，我不想这个女孩终于同我一样被碾成肉泥。

“勇气！勇气？……”我奋力一推手臂，才发现我的身体已经麻痹得几乎没有知觉。

“‘王者勇气’，你算什么‘王者勇气’啊！”摇摇欲坠的我死死抓住神盾翻滚下来的边缘，“你算什么神器，你只会用‘勇气’来苛求世人，自己却只是是非不分的凶器罢！”

真正的“王者勇气”不该害人的！索默尔·凌唤醒它，不会是让它来威胁这个世界的存亡安危的啊……

我的眼睛里只剩下泪水、汗水和乱闪的金星，周围的一切此时我全都不能看清不能分辨，但我分明听到了四际人声哗然。

怎么？我本该已经被压得四分五裂的躯壳，此刻却松快无比。我用力地擦拭双眼，我才发现那一轮七彩的光环正回旋在我的怀抱之中。

※※※

“王者勇气”！

神盾的光泽完全地改变了，变得象雨后的彩虹，绚丽而清澈。

我莫名诧异地探出手，轻轻地抚过盾面。光华悦目的神盾上还留着我刚刚洒落的血迹，每一道血痕竟如同琥珀般闪闪发亮。

“兰……”高炎在一旁轻声唤我，我感到精神稍稍振作，鼓一口气支起无力的身体。

“王者——勇气！……”米兰达望着我，她的目光里，带着一种无比庄严地感激。

米兰达在我的身前徐徐跪了下来，祭坛上下，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而肃穆。“王者——勇气！”所有穆西亚人拜伏一片。

“怎么……”我这才发觉，随着我站直起来，我的肩膀和手臂，已经在把神盾撑离地面。

“王者勇气”竟然被我不知不觉地提了起来！它那无与伦比的重量感呢？现在的我却丝毫感觉不到？！

圣王的神盾，此刻轻盈得如同一团彩云，它随着我的身影翩然升起，苒苒地移到了幽明祭坛绝顶。

溿岚泽的晚风吹上我的额头，一丝丝清凉令我的心意更加明净。血红的天空在越来越浓的夜幕里迅速褪色，“王者勇气”的七彩光环被湖风一荡，如一束焰火般缤纷地四下散开，溿岚泽那湛蓝色的湖面上，也泛动着星星点点的神光。

“神器的怒火熄了吗，米兰达？”我深深吸了口气，有些疑惑地望着巫女米兰达。

“兰若……你成功了，最后成功的，竟然是你啊……”米兰达的眼光里，闪烁着无尽的欣慰，“‘王者勇气’已经找到了真正的王者！失落了千年之后，它终于找到了新的主人……”

“我？……米兰达，那个新的王者……”我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王者勇气’承认的王者——竟然是我？！”

望着仍然拜倒在我周围的穆西亚人，我摇了摇头，“可我并不是王者啊……我根本不可能有王者的资格？”

“真正的王者，不是因为血统而成为王者的，而是因为他有王者的行为，王者的勇气！”米兰达凝思道，“兰若，是因为你的勇气！原本或许平凡的你，却一次次在生死关头体现出常人所不能的勇气……这正是真正的王者最高贵的品质吧……”

“兰若……你从另一个世界，穿越变幻莫测的异界到达勒穆利亚，这或许是冥冥中的安排吧？”阮达尔抬起头说，“你遭遇这样多的磨难，或许就是你作为一个王者该经历的考验吧？”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执拗地摇了摇头，“我根本不曾体现过什么惊人的勇气，我的每一次冒险，都只是被生死悠关的命运所逼……我不是在接受什么‘王者的考验’，我这一路飘泊，其实都不过是在挣扎逃避而已。”

“我的勇气，就算我有过一些勇气，”我说，“但我的勇气并没有强过维蒂斯，也没有强过海莉——在这段充满凶险战乱的日子里，这裏的每一个人都付出过高贵的勇气——‘王者勇气’又为什么这样厚此薄彼？！”

“兰，或许‘王者勇气’会选中你，还有其他原因的，”高炎想了想说，“我也同你一样不相信，呈一时之勇，就能够通过圣王在千年以前留下的考验……”

“是的，我也是这样想！”勃朗希德点头道，“兰若将军是一个特殊的人，她的身上，一定还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兰若的整个生命都是特殊的，”米兰达长抒了口气说，“……真地，她是这样特别……我为什么没有早些想通呢？……”

※※※

在此感谢在我最困难时给我帮助的朋友凌，如果各处书管大人仍有兴趣转载末日，请记得保留以上这段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