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回忆之地(1 / 2)

“令生者思,

待梦者醒;

看风微云淡,

海阔天青。”

大洋如镜,青帆如叶。正午的阳光刚刚把甲板上的潮气蒸干,维蒂斯就坐在船头,坐在随着微风飘舞的飞龙旗下,抚着银色的六弦琴娓娓弹唱。

这一曲余音,袅袅散入碧蓝色的虚空,我也不禁仰起头,望天际的云朵,宁静如故乡牧场的羊群。

那些操船的狼人和蜥蜴人水手们,也早已听得出神。突然间大嗓门的艾克斯双手一拍:“好啊——”人群中才如梦方醒地腾起一阵热烈的喝彩。

“累了吧,维蒂斯?”高炎微笑着,接过了那个女孩递过去的银琴,但他又把琴塞给了阿尔维斯,那个男孩点了点头,调了调弦音接着唱了起来。

“热闹啊热闹。”阮达尔叹道。

“她们射手团的几个好了不起啊,”这欢乐的气氛也感染了我身边的海莉公主,“原本我还担心,维蒂斯和阿尔维斯他们能不能适应航海——现在看来,没有他们的话,这一路不会那么有趣呢……”

现在我们的船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靠岸。如果不是维蒂斯他们有唱不完的歌曲,我们这个冒险队气氛会寂寞得多。

出发前海莉就告诉我,这是条很长的海路,可“很长”到底是多长?

“不远了,不远了吧……”

海莉!这些天来,她已经这样回答我好几次。

她是向导,她带我们找索默尔·凌,她要带我们去的地方,是她从小熟悉的地方……

可她为什么总是说得含含糊糊,吞吞吐吐?

“不要急啊,兰。”看见我疑惑而情切的样子,高炎连忙分解道,“海莉没有说明这路的远近,是有原因的。”

“是啊兰若姐姐,”海莉也有些不安地说,“我们没有早些同你解释,只是免得你无谓担心啊……”

“这是,怎么说呢?”我吸了口气,控制住有些失态的情绪。

“这么说吧,兰。”高炎沉吟了一阵,终于解释道,“我也曾经这样出海,先后三次,到海莉的居处寻找索默尔·凌。”

“第一次,我只用了十天;第三次,我用了一个月;而第二次,我的船整整航行了半年。”

“这是怎么回事?”遇到风浪吗?甚至,海难吗?……可是听高炎的口气,却全然不象。

“因为我们去的地方,是‘回忆之地’。”海莉说。

“回忆之地”?古怪的名字……我摇头不解。

“索默尔·凌告诉我们,真正的知识不是学习得来,而是‘回忆’得来。”高炎说,“每个人,生在凡尘之中,就会被现实羁绊,从而‘忘记’很多原属于自己的东西——凌启发我们修炼,就是要找回原属于我们的‘回忆’。”

所以那个修炼地,叫“回忆之地”

这片回忆之地,或许同凌本人一样,不完全属于这个世界。

到达回忆之地,路程不用里记,也不用海里记。没有人能确切知道,探寻回忆之路,需要多长时间。

“我不懂……”我只感到头皮一阵发麻,高炎和海莉所说的,已经离我的常识太远。“你们这不等于是说,我们已经迷路吗?……既然我们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到达目的地?!”

“至少我们没有弄错方向。”高炎说,“兰你要知道,勒穆利亚是一片被魔法分割出来的世界,这片海域里,‘方向’和‘距离’也早被魔法打乱。”

有海莉和高炎在,我们才不会在这片类似结界的大海中迷失。但“回忆之地”在这片大海中,并没有一个固定的位置。我们也许很快就能找到它,也许,还需要一些时间。

“好吧……”我只有作罢。我自己暗暗吃惊,我刚才为什么会那样不耐而急躁?

“怕我担心”,就为这个理由,朋友们就把事情瞒着我吗?

可是,我不好说什么了。我看着大家又哄堂大笑,原来是声音如锣响的艾克斯接过了琴……他唱的实在非常自信、非常自我陶醉呢。

“这些天来,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这几个孩子身上了啊,”阮达尔耸了耸肩对我说,“海路太长,这艘船待久了不免会觉得有些拥挤呢,希望我们能趁早上岸的好。”

我同意阮达尔的话,生在草原上的我,实在并不喜欢这段海上的生活。

“幸好我还没有晕船。”我继续听着歌,我告诉自己该把心思投入那歌声和笑声里。我实在不希望,自己在这群快活的同伴当中显得太狼狈、太消沉啊。

※※※

“兰若,你也来一曲好吗?”一阵出神,那银晃晃的琴已递到我的眼前。

“不……我不会。”看着维蒂斯眼睛里闪动的光彩,我有些不知所措。

“不会抚琴也不要紧,姐姐。”维蒂斯没打算轻易放过我,“你不是在埃拉西亚的牧场长大的吗?你的家乡,应该有最美最美的民歌啊。”

“说起来,连我也没听过你唱故乡的歌呢。”高炎竟然也来了兴致。

“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的我却隐然有些落落寡合,一点都提不起唱歌的精神来。

没有可是,那张银琴还是稀里糊涂就塞到了我的手里。我勉强笑了笑,嗓子里却是酸涩涩的感觉。

故乡,久违的故乡,我还记得那曾听过的歌谣吗?

……

“想念我吧

当我在寂静的远方

想念我吧

当我在永恒的牧场

当你已不能牵住我手

牵手那日我欲去彷徨”

……

“很好啊——”听得投入的艾克斯隔着人丛就在圈外大叫。

可是我却茫然四顾,维蒂斯?阿尔维斯?海莉?——他们的表情,也同我一般茫然。

“这是,这是你家乡的歌。这的确是埃拉西亚的民歌!”高炎皱眉道。

这确实是留传在我故乡牧场的歌,是我听过的最美丽而悱恻的歌。

但现在唱歌的人,并不是我。刚才在我们这艘冒险船上,没有人在抚琴歌唱!?

“谁?是谁?”

歌声仍不断传来,和着曼妙的琴声;丽日无波的海面上,似乎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在随歌声飘起:……

“想念我吧

即使不能象过去那样

同一曲歌

唱同一个梦想

但若你偶然忘记

也不必重新回忆

在那黑暗与腐朽中

是否残存一些痕迹——

宁愿你忘却而欢乐

不愿你记起而哀伤”

……

究竟是什么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还有谁懂得这首歌吗?

“在海上!”阿尔维斯叫道,“歌声从海面传过来的!”

阮达尔一声令下,一个蜥蜴水手立即纵上桅杆了望。

既然有人唱歌,或许是船,或许陆地就在附近!

“海莉,难道这就是回忆之地?”

海莉没来得及答应我,周围的水手们陡然一片惊呼。

忽地一声闷响,爬上桅杆顶上的那个蜥蜴人正坠落下来!他被半空中的一根帆索带了一下,然后歪着头砸进人群。

“还好没摔断头颈……”高炎已经冲过去查看伤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刚才看到什么了吗?”

“她们,她们就浮在海面上……”蜥蜴人一语未竟。看他的样子,并不是伤重昏迷,而是坠入了酣甜的梦里。

“她们?!谁是她们?!”阮达尔连续摇了几下,也没能把这个蜥蜴人摇醒。

音乐声仍然缥缈地弥漫在船头,大家分散到船舷边探看。但那迅速升起来的雾气,让我们的视线望不见太远。

“是她们!”阿尔维斯在一侧霍地大喊,然后他竟然一甩胳膊,就飞身跃入了海中。

“回来,你去哪里!?”高炎一声大喝,但已经来不及把他拉住。

扑地一声,阿尔维斯已经落入海中。“做什么,你不会游泳的啊!”维蒂斯急呼道。

阿尔维斯没有去抓缒到身边的缆绳,他的整个身子很快就没入海面,再没有冒出来!

几个水手立即跃进海中救他,但只是这一转眼间,就连那几个水手也不见了踪迹……

“这是怎么回事?”阮达尔不禁失色,“现在有雾,但是无风无浪,他们难道还游不回来?!”

说话之间,阮达尔解开外衣,准备下海。

“不行,不要去了……”高炎突然叹了口气。“是她们在作怪,我们一时不小心,已经损失了人手——再下去也是无畏牺牲!”

“你说什么,高炎师父?!”艾克斯惊得吞吞吐吐,“难道,那么,阿尔,阿尔维斯?……”

“这是催眠术,最厉害的迷惑心智的催眠术……”海莉公主抚着那个摔伤的蜥蜴人的前额,忧心忡忡地说。

※※※

“催眠术”?我早在石城之战中就见识过催眠术的厉害,巫师迪米尔曾经用这个魔法对付高炎。现在的光之射手或许不会再受催眠术的影响,但刚才那些毫无防备的水手、还有阿尔维斯,却没有高炎的本领。

“她们是人鱼,海中的妖女!”高炎神色严峻地说,“如果传说是真的,这些妖女迷惑人心智的法术可是非常厉害。”

人鱼?妖女?我不禁更加地凑近船舷,但大海之上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那熟悉无比的埃拉西亚牧歌依稀飘来。难道,竟是这些人鱼,唱出这样美的歌声?她们又怎会晓得,我故乡的歌谣?

“兰!”高炎连忙一把拉住我,“小心那些家伙,阿尔维斯刚才一定已经看见她们,她们离我们不远!——”

“阿尔维斯跳下海的时候,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吗?”维蒂斯着急地问,“那么,那么……!”

高炎不由分说地从我手中拿过银琴,往维蒂斯怀中一递:“奏乐!其他的事情不用管。”

“奏乐,现在么?”维蒂斯微微一愣,神秘的人鱼突然侵扰我们,阿尔维斯生死不明,现在她哪里有刚才那份唱歌的心情?

“是啊,维蒂斯,用你的歌声抵抗那些人鱼的歌声!”海莉飞快地解释道,“她们的歌声一定有问题,我们的意识正在被那歌声吸引过去啊!”

人鱼的歌声,就是她们攻击的武器!不知不觉间,我们的心智就会被这充满魅惑的歌声软化,然后!她们的催眠术就会指向特定的目标猛然一击……刚才的阿尔维斯就是这样被“击中”的。

维蒂斯刚刚拨动琴弦,船舷一侧已经一阵骚动!又一名水手发了狂地想跃入大海,众人竭力也抱不住他,直待阮达尔赶过去,才一拳把他打昏在地。

“既然她们的歌声这样厉害,大家不如都把耳朵堵上!”听着维蒂斯勉强奏起银琴,阮达尔不无担心地说,“她一个女孩子,她的歌声怎可能对付那些妖女?!”

“那些妖女的歌声,不是堵上耳朵就听不到的啊……”高炎已经拉着维蒂斯背靠桅杆坐下,然后,用结实的缆绳把女孩的身子紧紧地拴在了桅杆上。

“这是——!”我登时想到了高炎的意图。

“所有人都回到岗位!”阮达尔也明白了过来,“用绳索缚住身体,同船体联结!”

甲板上顿时一阵手忙脚乱。就连海莉也不敢大意,把一根粗索连在腰间。

“船上就交给你了,兰!”高炎正色道,“人鱼的催眠术对你是无效的,但你要当心她们登船攻击!”

我点点头抽出了腰间的剑,那是雷给我的宝剑:

“任何人如果受催眠要解开缆绳,我会立即阻止。”

维蒂斯的琴声越拨越急,我看了高炎一眼,疾步向那个女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