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来得太迟!在火焰即将吞噬他的那一刻,铠甲的光芒终于罩住了他。
“剑……”他扶住我的肩,他伸手握住我手里的剑。他的手一旦碰到剑,那虚弱的声音中顿时增添了几分力量。
“离开这裏……”达斯勉强笑了笑,“……我想,你可以做到……”
“做到什么?”我不由得一怔。达斯的话似乎另有所指。
“筑!”天空之中,或许、是在那火海的高热上升不到的高处,雷鸟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出。
※※※
“有它在、奇迹无所不在……”达斯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拭过我臂上的甲胄。
掸下一层薄薄的浮灰,达斯的手指留下了几道亮闪闪的痕迹。
我们已经同雷鸟筑降落在一泓浅浅的清泉边,泉水蜷缩在某处沙丘的暗影里,团成一片小小的池塘,池塘的四围有鹅卵石加固,这风化严重的鹅卵石堤岸,显然属于一个相当久远的年代。
西侧的天空已被夕照映得血红,而东侧的天空甚至比夕照更加血红——那是我们飞来的方向,那片沙漠还在那熊熊大火中燃烧。
“他们要找到这裏……还需要一些时间……”达斯一语未竟,终于忍不住剧烈地咳嗽。
他们?他们还会找来么……虽然我不明白、这场大火是怎样产生,但即使没有那场大火,黑爵士也应该被我一剑了结——至于那些金人,或许他们坚硬的壳不会完全被大火熔蚀,但它们就算能部分幸存,也暂时不会威胁我们了啊……
“不……哈德还没死。”达斯微微苦笑。
这可能么?!——我的剑,明明击中了他的。
“是的,你出乎意料地勇敢已经让他尝到苦头,”达斯略略沉吟,“但他多半没有死、他应该没死……”
“……兰若,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场大火的起因!?”他在沉吟中忽然反问。
是不是……奇迹之铠的“愤怒”呢……?达斯正是为了避免铠甲的“愤怒”造成更大的破坏,才把我带到这沙漠深处……
但这不对啊!……如果是因为铠甲的力量失控,那么它的“愤怒”首当其冲应当把我毁掉!——可现在奇迹之铠仍然好端端地穿在我的身上,就连那让我痛苦莫名的重量感也已经消失无踪。——这一切的一切,同达斯·索兰关于“愤怒”的描述并不吻合。
“不是‘愤怒’,而是‘碰撞’!”达斯的脸上现出一丝忧容。“只有两件天使联盟的碰撞,才会产生出刚才那样的火焰!——只是因为奇迹之铠神奇的保护作用,更因为、这两件天使联盟或许都没有完全苏醒……真正的‘哈米吉多顿’才没有降临……”
“你说什么?达斯!……”碰撞?两件天使联盟?哈米吉多顿?!这几个词汇撞进我的耳鼓,我的心头就已经隐然不安。
“是的,哈米吉多顿……”说了那样长的段落,达斯的语气更加吃力。“我说的,就是‘末日审判’!”
两件天使联盟的力量相撞,就会造成同“末日审判”魔法相同的效果!——达斯说,这样的说法其实并不确切,因为“完全苏醒”的两件神器,在相撞中造成的威力是远远凌驾魔法的——那是千百个法师同时释放哈米吉多顿才能制造的真正的“末日”景象……
是的,刚才我的剑上,一定已经贯注着奇迹之铠的威力……但哈德呢?难道在我的剑击中哈德的那一刻,有另外一件天使联盟的力量在护佑他!?
哈德的背后也有天使联盟的支持?!刚才我们的战斗,终于造成了两件天使联盟力量的“碰撞”!?
……两件尚未“完全苏醒”的天使联盟……我的心裏忽然浮起一个念头:如果六件“完全苏醒”的天使联盟毕集人间,究竟又会是怎样情景!?……
※※※
然而达斯又一次停了下来。他不愿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可他的神色正逐渐变得枯槁。
“你身上的伤……!”那近乎“哈米吉多顿”的烈焰焚烧,还有此前哈德那凶狠的一击!……我不知道达斯凭什么支撑到现在——可他却不让我使用治疗术,甚至不让我看到他伤在哪里。
“奇迹之铠!奇迹之铠可以救你!”情急的我完全忘记自己的处境,我只想剥去身上这层闪光的外壳;号称有“重生”力量的奇迹之铠,它既然能维系我早该毁灭的生命,也应当能挽救达斯的生命。
……可这是怎么回事!这副铠甲根本没有束带和扣环,每一个部分都象是长在了我的身上;现在它的重量轻得让我感觉不到任何不适,但它却天衣无缝地箍着我,我根本无从措手把它拆卸下来?!
“只有汝斯才了解这铠甲的所有效能。”可汝斯王子,现在我们到哪里去找汝斯·沃文王子!?
“你还是不要操心了,兰若。”达斯叹息道,“你也并不是这件铠甲的真正主人……你还没有真正‘控制’它——如果你不注意克制情绪,那可怕的重量还会回来……”
“不……”我脊梁上的压力确实突然加重,我连忙收摄心神,跪坐在泉水边略略喘息。
难道我就不能摆脱它了,难道我要一直拖着这沉重的“刑具”,今后一直这样!?
“……刚才我们只是侥幸!到目前为止,我们都相当侥幸!”达斯·索兰只是摇头,“其实我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帮助你重新站起,还利用铠甲的力量打败了哈德!……这确实不是那一点点‘血统’可以解释,绝对不是……”
“或许是、上天还不愿意布拉卡塔尔和克鲁罗德就此灭亡么……”达斯淡淡地笑了笑,“无论如何,奇迹之铠现在已经在你的身上,你有责任拯救自己、也拯救别人……”
“达斯……”我想,我能够明白他要我做的事情。
如果他确实、确实不能继续守在我身边,他希望我能带着这副铠甲去找汝斯王子——他才是奇迹之铠“真正的主人”,也只有见到汝斯王子,我才有可能卸下铠甲,解脱这倒霉的状况。
可是,卸下铠甲之后,我的生命还能够维持么?我或许应该追问他,但我竟没有问。
或许,逃避那个命运已经太久?我似乎逐渐有发自本能的厌倦;死其实并不象想象那样恐惧,悲哀的反倒是在无穷的恐惧和孤独中生存……
重要的,是我想在一切结束之前做好我该做的事情,不仅仅是找回生死不明的汝斯、阮达尔和艾克斯;还有高炎、京和绯红;阿莱汀、维蒂斯和格拉切长老都被恶魔控制,如果可能,我也希望能帮助他们脱困;或许,我还有很多其他问题,我要见雷,我要追寻索默尔·凌的踪迹,他同我订立的契约究竟意味着什么,我至今仍不完全清楚……
“你要做的事情真不少啊,小女孩。”达斯笑了,这一笑里显得真正地释然。“有这么多事情要‘忙’的人是不会死的,相信我,你不会死……你的生命,就象这沙漠中的泉眼,即使周围干涸,但它的心依然久长。”
※※※
在这头绪众多的事情里,最先要考虑的,是我们眼下的处境。
现在达斯已经了解到我前后遭遇的原原本本,当我提到苏珊妮和悬崖对面的金人时,达斯·索兰又一次剧烈地咳嗽。
“有什么吩咐,达斯?!”若不是他坚持,我们本不该在他重伤之下这样长时间地交谈。
“你能肯定、是一个金人、是它命令苏珊妮杀你!?”达斯的声音莫名激动。
“……其实我不能肯定……”那只是我的直觉吧——苏珊妮确实象是受到了那个“金人”的刺|激或诱导,但那只是我的直觉……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达斯的语气变得更加沉重,“我知道那些金人的主人了!……能让阿玛迪罗家族这样俯首听命的人,能制造这样完美的魔法器械的人……这样的人,整个布拉卡塔尔也绝无仅有!……”
“谁!?”我知道这个答案是多么重要——这个人,不但是金人的统领、阿玛迪罗的支配者、哈德的“同盟者”;也很可能是这个人,在魔纱降落的时候带走了汝斯、阮达尔和艾克斯……我直觉地觉得:这个人物,或许同我此前卷入的许多事件都紧密相连……
是不是她,是不是光·奥德靡丽尔斯?!……
“那个人,恐怕是前任法王——最高法师之一的琼斯菲尔……”达斯跟我提到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他已经失踪多年,但这些金人如今大批出现,一定同他有关……”
琼斯菲尔曾经是布拉卡塔尔最高法师会议推举的法王,据达斯说,他恰恰以精通制造和控制魔法机械人而着称;然而在近百年前的一次最高法师会议之上,神秘的变故忽然发生——
与会的十几名代表竟全部失踪!包括法王琼斯菲尔本人在内,布拉卡塔尔魔法师中的大部分元老和精英就这样消失在空气里,从此杳无音讯……
布拉卡塔尔人调查了很多年——达斯·索兰的老师克罗萨、还有幸存下来的阿玛迪罗家族,他们都曾经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却终究徒劳无功。
布拉卡塔尔终于对外隐瞒了这一事件——如果让大陆各国知悉最高法师的力量蒙受了这样的莫名损失,闭关自守的布拉卡塔尔将会面临更大的风险……这个秘密看来没有外泄,因为这将近一百年中,布拉卡塔尔一直平安无事。
最高法师会议终于松了口气,因为他们倍受损失的力量正在逐渐恢复。当达斯·索兰这一代精英开始跻身法师会议的时候,最高会议开始酝酿,选举多年空悬的新的“法王”。
意想不到的不和谐开始了:先是阿玛迪罗家坚持宣称继续向琼斯菲尔效忠——虽然他们的先祖其实很清楚那场失踪案的始末!——然后,就是更多的关于新的法王人选的争执,然后是很多新的“失踪”——有望当选法王的优秀法师连续失踪或遭遇意外,法王的选举也陷入瘫痪……
汝斯·沃文的老师似乎曾经发现了一些线索,但这些线索已经同他一起永远沉默。年幼的汝斯王子转投达斯·索兰门下,出于某种原因,达斯的师承从上一代开始,就逐渐放弃研习魔法,而专研剑术……
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说真地,当时在达斯·索兰断断续续的声音里,其中的很多细节我并未真地听清……直到后来,直到我后来重新遇到汝斯王子,关于布拉卡塔尔这段神秘混乱的历史,我才有更多的了解。
“兰若,我必须说完这些话,因为你必须了解,你将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怎样的危险……”达斯长长地息气道,“如果我们的敌人确实就是原来的法王,如果这个琼斯菲尔并没有死而是站在哈德一党!……那么,黑爵士所说的,他们已经控制一切,那就不止是虚言恫吓了……”
达斯,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说出最后的隐情:
当时同琼斯菲尔一齐失踪的,还有一直由法王掌管的神器!达斯·索兰今天却亲眼看到,这件久已失踪的神器出现,并同奇迹之铠发生“碰撞”!
“你是说……”我感到悚然了,即使在碰撞发生的那一刻,当时并不知道厉害的我,倒反没有这么紧张、这么惊诧莫名。
“是的,我说的就是天使联盟,”达斯肃然道,“我能肯定,刚才保护哈德的那种力量,就来自‘神谕之冠’——从传说的时代开始,布拉卡塔尔就一直保存着这件天使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