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很多年后,军神勃朗希德大人也不敢说,在那一个天色昏黄、细雨连绵的拂晓,向毒蝇巢穴发动攻势是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这是飞龙少年的第一次正式军事行动,也是勃朗希德初建声名的一战,但如果不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因素,这次冒险进攻的代价可能是无法挽回的。这并不是一次准备充分的战斗,在此之后若干年,军神一直把这一战当作自己的反面教训——无论在战场上,还是战场下,耐心往往比勇气更加可贵,军神后来一直信奉,耐心地去等待,这不但是指挥官应有的素质,而这本身也是做人的一种美德……
可惜,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他最有等待的资本,可他又往往最不甘心等待。
濛濛的雨线大概成功遮挡住了那些毒蝇怪物的视线,勃朗希德同他的狼人和蜥蜴射手已经非常接近巢穴,而并没有引起敌人的警觉。他开始庆幸自己这个决定的果断,在敌人猝不及防的时刻给他们致命一击!这不是以弱胜强者通常需要考虑的策略么?
“等一下!请等一下!”
是谁在这样大声喊?在最不该有声音,最不能等待的时候!?
米兰达……勃朗希德泄了口气,不知是该怒还是该喜。
“这裏危险,女孩子不该来!”虽然勃朗希德已经知道她是一个出色的法师,米兰达面对危险的能力或者比他还高。
“我是来帮你的,我想你一定需要帮助。”米兰达申辩说。
“不,我自己能做到。”勃朗希德已经被这个女孩救过一次,这是他独立面对的第一仗,他不想再让米兰达为自己冒险。
“……我明白你的意思,勃朗希德……那么至少请你收下这些东西,把这些带上战场吧……”米兰达期期艾艾地说。
“什么?”勃朗希德这才正过脸来望着米兰达,这个女生也会害羞么?她正用一种很自然的姿态,使宽大的斗篷遮盖住了自己美丽的面孔。
米兰达递过来的,是一帧泛黄的卷轴和一副白森森的骨头铠甲。
勃朗希德起初都没有在意那卷轴,因为这件骨甲太过狰狞刺眼。当然,除了这个,他看不出这件铠甲有什么特殊的功用,不过他相信这又是精灵古怪的米兰达的什么魔法的杰作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战斗时穿上这个?”勃朗希德吃了一惊。
“一个将军,怎能没有铠甲?”虽然米兰达遮住了脸,但她的目光里透着一种可爱的狡黠。
“好吧……”勃朗希德穿上骨甲,“我顺了你的意,也请你不要跟进战地,就在这裏等我的好消息吧……”
不由分说,他接过米兰达塞到手边的卷轴,赶紧扭头走开。
部下们都等烦了吧,战机是不能这样拖延的啊。
※※※
突袭!这裏已经是毒蝇的老巢了!
看见那参天大树上高高低低的树穴了么,那就是滋长毒蝇的温床!阴雨的天气让这些巨大的昆虫怠于飞翔,这是把他们连窝端掉的绝好机会呀……
狼人们已经点燃了手中的火把,蜥蜴射手箭在弦上!勃朗希德抽剑在手,今天这一战,飞龙少年要一鸣惊人!
轰然一声巨响!一棵古树的躯干忽然从当中爆裂开来!勃朗希德吃了一惊,他看到无数受惊的毒蝇从树干里飞射了出来……这种爆裂声仍然在附近不断传来!
这哪里是树穴,那些毒蝇,早就把成片的森林蛀空了;这哪里是“毒蝇巢穴”,这根本就是毒蝇的“都市”……
偷袭并没有成功,因为勃朗希德根本估错了敌人的实力规模,现在是数量众多,且行动迅捷无伦的毒蝇们,反过来包围了勃朗希德和他的部下!
勃朗希德虽然有些慌乱,但他持剑的手仍然稳定。他是个曾经与飞龙角斗的战士,他怎么会因为毒蝇而畏惧?他纵身一闪,已经避向战场的一角,剑光一轮,他身周的毒蝇被撞得飞散开去,但他听到了其他狼人和蜥蜴人的惨呼声!
在他的部下周围,毒蝇已经密集如泛金色的乌云。
噗的一声,勃朗希德好象感到自己的右胸也已经被毒蝇的蜂刺击中,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自己也要陷入麻痹,失去战斗力了……勃朗希德忽然想起了米兰达……不,那个女孩还在附近等他啊……
见鬼,那真的是米兰达的声音,她在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可恶,她为什么不趁毒蝇追出去之前赶快逃走?这样多的敌人如果逼近跟前,就算她是一个再强的魔法师,也无能为力!“米兰达!你快跑,跑啊!”勃朗希德大叫。
“勃朗希德,你这个笨蛋!”米兰达的声音已经很近,她应该已经看得到战场上的情形了,“打开我的卷轴,快打开卷轴,朝向敌人!”
卷轴?什么意思?危急当中,勃朗希德无暇多想,他从怀里抽出了米兰达的卷轴,照着她说的做……这个女孩无论做什么都有她的道理……
※※※
只见一道霹雳忽然在天空中炸开,这突如其来的震荡让包围着勃朗希德他们的毒蝇们都忘了动作。随即一道道暗红射的光芒从仍然密布阴云的半空里洒落下来,在毒蝇、狼人和蜥蜴人周围绽放出一丛丛耀眼的火光。勃朗希德只感到身边的气流正形成巨大的漩涡,他连忙把手中的剑深深地插|进大树,再用双手全力抱紧剑身,才稳住了脚步……无数的毒蝇连挣扎一下都没来得及就被卷进了气流当中,卷进了那无尽的火光和爆炸声里……
流星火雨!勃朗希德事后才知道,这种魔法叫做“流星火雨”……这种魔法,由于过度霸道,在这个王国里早已禁止传授,而仅仅有少量的上古卷轴,仍把它记录了下来。
而当时仅仅还是一个小女孩的米兰达,是怎样弄到这样的卷轴的?作为一个魔法师,那可是难得的奇货,她不把它赶快记载到自己的魔法书中,却拿来送给一个蜥蜴人么……
可当时的飞龙少年并不知道这些,更来不及想象这些……勃朗希德只是感到吃惊,吃惊于那震撼人心的魔法。流星雨过后,毒蝇巢穴附近竟变得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被辟断焦黑的树干、陨星留下的深坑、深坑中仍然燃烧着的余烬、还有毒蝇、狼人和蜥蜴人惨不忍睹的尸体……这样凶悍的魔法,这样浩大的灾劫就在自己眼前发生,自己又是怎样侥幸避过去的呢……勃朗希德感到纳闷,这时他才想起,刚才自己被毒蝇刺中的胸部竟然到现在仍安然无恙——是米兰达的那件白骨铠甲保护了他!
勃朗希德低头轻抚着这件铠甲,他的手指上居然带起了淡淡的磷光……不,不仅仅是磷光——勃朗希德想起,在流星雨的照耀之下,这件铠甲曾经反射出一种夺目的异彩……难道,这件骨甲竟然有这样强的护力,不但挡住了毒蝇的刺,甚至挡住了浩瀚的流星雨的打击?
……卷轴加骨甲,原来米兰达早就设计好了攻破毒蝇巢穴的方式……
耳边已经传来了米兰达轻轻的脚步声,但勃朗希德感到并不自在。
“你平安无事,”米兰达的语气中充满了快慰,“而且你成功啦……”
不,这不是我的成功。勃朗希德暗自想。那一切都是米兰达……只是因为米兰达……
“可是米兰达,我并不需要这样的成功,”勃朗希德的话语有些激动,“你并没有事先告诉过我……我的成功怎么能以牺牲他们为代价……”
勃朗希德指向那些陨坑,那裏面不仅有毒蝇的尸体,众多他心爱的战士,也都已经葬送在了自己发动的魔法之中……
“可是……这本来就是一场不可能的战斗……”米兰达明亮的眼睛泫然欲泪,“如果我不这样安排,只怕你也……”
只怕自己也同部下们一个下场,是么……勃朗希德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我有我的计划,就算你不插手,我也有我的对策……”勃朗希德干涩地说,但这些话他自己都不能确信……
但他必须让自己确信:“无论如何,我恨这种方式,这已经不是魔法,而是妖术,残忍无情的妖术!”
“米兰达,你根本不该来的!”勃朗希德把骨甲和卷轴痛快地践踏在地上,失去部下让他感到怨恨,尽管他知道,这种怨恨本不该冲向米兰达……
米兰达似乎已经僵在当场,她没有再说话。勃朗希德没有注意到她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另外一样物事所吸引:在某片被流星雨爆开的空心树干后面,蓦然浮现出一些白生生的东西。
那是龙卵,双足飞龙的卵!
在荡平的毒蝇巢穴里,他竟然发现了大量的龙卵!
这怎么可能……他想起了关于毒蝇这种霸道生物的传说,它们经常向强盗一般地偷袭沼泽里其他生物的居所,包括人类、狼人、蜥蜴人,也包括双足飞龙。双足飞龙在破壳而出之前,也一样是脆弱的。毒蝇会把龙卵掠会巢穴,当作宝贝一样储存,把龙卵的蛋清当作自己无上的美食……这个慑人的传说,从来没有人能够证实,因为从来没有人能活着从毒蝇的巢穴回来。
无论如何,勃朗希德成为了成功击破毒蝇巢穴的第一人!
望着那些龙卵,飞龙少年已经暂时忘记了米兰达。他满脑子里的念头,只是如何让那些飞龙破卵而出,在沼地的天空中尽情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