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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闲从唐亦步身上闻到了鲜血、新鲜植物、污水和满不在乎。
那仿生人表现得不像刚进行完某次危险的刺探, 反而如同一只刚巡视完领地的狮子。唐亦步将铁珠子放在柔软的沙发靠垫正中央,随便活动了下包扎好的腿。而后他满意地脱去外套,露出肌肉结实漂亮的上身,眼看又要往床上爬:“现在不到五点, 可以睡醒了再说。”
那股无名火又上来了,阮闲冷着脸,扯过唐亦步的被子。唐亦步钻被子未果, 委屈地靠上床头。
“下次先给我打个招呼。”阮闲语气冷硬。
“可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唐亦步攥住被角,脸上划过一丝茫然。
“我安心睡眠的前提是有你这个战力在身边。如果刚刚有袭击,我未必能反应过来。”阮闲把被角也无情地抽走。“反过来,如果你出了什么问题, 我也能够更方便地接应你。这才是‘合作’的价值。”
“我还不太习惯。”唐亦步搓搓手, “好的,我记住了……可以把被子还给我了吗?”
阮闲深切地怀疑这一点。
如今他大概弄懂了唐亦步的行为特征——那仿生人不会弄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或者举手投足都是“我有很多苦衷”的味道。唐亦步的行动可以说是非常坦荡, 坦荡到气人的地步。然而就算他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骨子里还是个十足的上位者。
阮闲有种莫名的感觉。比起唐亦步的“合作人”,对方潜意识更像把自己当成一个附属物、宠物或者便利的道具。就像孤身野外旅行时带只训练良好的猎犬,或者在草原里牵好骏马。它们无疑都是聪明的动物, 人们也会给予这些同伴安抚和帮助。可人类在把它们拴住,偶尔离开做事时, 很少会有人专门弄醒它们说一声。
自己在唐亦步看来, 可能顶多算獠牙尖利了点。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出现, 它让阮闲十分不痛快, 虽说他不至于真的把唐亦步当作同类,可他着实不喜欢这种自上而下的隔离感。
人果然是贪心的,阮闲想。最初这想法让他感到自由,如今自己却本能地想要渴求更多。
自己还是没能摆脱对方人类外表的影响。阮闲看向唐亦步,试图把他想象成一只豹子、一匹马,或者别的什么——
唐亦步赤着上身,抽抽鼻子,眼睛直盯向阮闲怀里的软被。线条优美有力的大腿上缠了绷带,这让他看起来有点惨兮兮的。阮闲叹了口气,探过身去,将被子不太熟练地盖上对方的身体。
唐亦步抓起被沿,金色眼瞳随阮闲的动作微微移动。
“你睡吧。”阮闲有点疲惫地说,捏了捏眉心。
“你不困吗?”唐亦步朝阮闲的方向挪了一下,“你看起来睡眠不足。”
“我还不想睡。”阮闲拧暗床头的台灯。
“哦,那我可以陪你说会儿话。”那仿生人如愿以偿地溜进被子,舒适地哼哼两声。
“比如?”
“比如我刚刚入侵了他们的监控系统。”唐亦步团紧被子,一副生怕阮闲再扯走的模样。“他们的系统比烂掉的碎肉还糟糕,破旧又落后。目前我只摸到被分离出去的发电系统和警报系统,没探到别的,部分机械估计会在夜间被关掉。相比之下,关海明将避难所管理得非常好。”
“嗯。”阮闲简短地应道,这倒省去了他的入侵计划。全面入侵总得捞点好处,好歹得有一座富裕的城池等着破开。大举搜刮一个毫无防备的破村讨不到太多好处,还不如定点击破。
沉默几秒后,阮闲瞥了眼还在偷看自己的唐亦步:“五楼有什么?”
“外墙封闭,有巡逻军。”听声音,唐亦步同样没有困到哪里去。“然后……非常安静,我没有你那样的感知力,但我还是觉得那里安静过头了。它被设计成居住区的样子,但没有太多人类活动的痕迹,他们还把一具尸体抬了上去。”
“我可以现在就听听看。”活人总要呼吸,虽然这个范围大了些,但对阮闲来说不算做不到的事情。
“不,这是个很好的练习机会。”唐亦步翻身坐起,来了精神。
阮闲无言地看着他。
“触觉练习是为了让你控制程度,第二步该学习缩小目标。”唐亦步顾不上自己的被子,他伸出手,开心地比划。“之前是为了包含远处的某个点,你以自己为圆心感知一整个圆。现在你需要把精神集中到那个点上,学会排除其他干扰。”
“区别?”
“霰弹.枪扫射和狙击的区别。”唐亦步严肃地点点头,“能量总要省着用,趁他们现在还管饭,你可以尽情练习。”
“可我不知道怎样才算‘狙击’,我需要一个参照。”阮闲谨慎地确认。
“我会在你身边哼歌。你什么时候能听清五楼的情况,又听不见我哼歌,那就算成了。”
话音刚落,那仿生人又开始哼那首旋律奇怪的小调。
“你似乎很了解s型初始机。”阮闲在床头靠稳,缓缓吐了口气。
唐亦步哼歌的声音停了,他侧过头:“之前的s型产物都能做到我刚说的那些,融合初始机的你肯定也没问题,这些是基础。”
滴水不漏。阮闲扯扯嘴角,没有再说话。
耳边奇怪的旋律再次开始,阮闲闭上双眼,小心地放开感知。音波似乎在眼前的黑暗中留下痕迹,烟雾般纠缠在一起。他听到楼下皮肤蹭过桌面的轻响,听到沾水的布料擦过光滑的石砖。附近的住民床上翻身的摩擦声犹如雷鸣,呻.吟、哀求和惊喘也一起刺入鼓膜。士兵的枪支蹭过皮带,光屏启动和关闭发出哔哔轻响。
呼吸,数千个呼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同蚕丝成茧,将他包在中心。唐亦步哼唱的声音低沉清晰,阮闲的脑仁嗡嗡作响。
整整五分钟。
他双手捧住头,收回感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十指插入黑发,阮闲摸到了额头上冰凉的汗水。
这是他第一次集中精神倾听广阔空间中的所有细节,也是第一次坚持如此之久。鉴于唐亦步的古怪小调清晰得要命,他大抵是失败了。
“别勉强,这才不到第一天。”唐亦步递过来一杯清水。“累了就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