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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闲精神的集中程度前所未有。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 虽然协调性和记忆中的自己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他仍然称不上一个合格的战士。自己能做的很是有限,计算、推断、预判,就像所有还在呼吸的生物一样, 力图让自己活下去。
说来奇怪,他对生存本身没有太大的兴趣,那份求生的执着却仿佛刻进骨头, 推动他不断前进。
唐亦步站在昏暗的夜色之中,透明的玻璃穹顶外星光闪烁。
阮闲能看清对方每一根发丝,听到每一声树叶碰撞或花瓣落地。那仿生人站在原地,表情就像葬礼上的孩童——隐隐约约清楚发生了什么, 又将要发生什么, 却又有种微妙的游离感。小型机械没有听话地跑远,它哆嗦了会儿,摇摇晃晃躲进附近的树丛, 急促地嘎嘎直叫。
“阮先生。”唐亦步轻声唤道, 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声音依旧柔软。
意识到自己分心的刹那,阮闲抬手便是一枪。
他做好了所有准备。
在刚碰面时先发制人, 吸引唐亦步的注意力,避免对方一碰面便启动耳钉。随后利用事先混好的药物让对方失去一瞬的活动能力, 趁机摆脱那枚要命的耳钉。根据唐亦步的后续反应来看, 他体内应该也没有累赘的双重保险。
看来对方对自身的实力很有信心。
为了保证会面或者杀戮正常进行, 唐亦步势必换好了这一路的监控。他需要尽快杀死那个仿生人, 然后试着把回程的监控也小小地修改一下。
只要把自己剥离出这场凶杀,又确切地拥有武器,离开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到目前为止很顺利,如今他的人和武器都在最佳状态。阮闲调整着呼吸,感受空气细微的流动,略带狼狈地滚离原本的位置。
在他之前所站的地方,几根粗壮的树枝深深嵌入泥土。
那枚子弹没有击中唐亦步。那仿生人伏低身体,一只手撑地,动作快得像只饥饿的豹子。他掰饼干似的掰断粗壮的树枝,将它们当作镖枪投掷过来。
而他本人的速度比树枝慢不了多少,直直朝阮闲所在的方向扑去。
唐亦步比自己稍高一些,体型漂亮结实。这会儿他却轻盈得像羽毛,灵巧得如同可以踏着空气行动,动作捉摸不定。
唐亦步很清楚自己的劣势所在,阮闲心想。
药水这招已经用过一次,手里只剩两个应急的自制药水弹。不能在前期随便消耗,他必须尽可能避免被唐亦步近身。
阮闲几乎将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唐亦步身上。空气、植物、光、气味,一切不再是自然的存在于空间之内,而是以一个人为核心转动。
那感觉很是奇妙,对方就像是透明玻璃瓶中一粒悬浮的墨水。颜色在滚烫的水中翻滚扩散,而他需要避开那些下个瞬间会被色彩吞噬的部分。
阮闲的心脏从未如此有力地跳动,血液如同变为沸腾的铁水,某种古怪的快感从四肢百骸慢慢渗入。
没人说话,浓烈的杀意在空气中翻腾。
无数可能的轨迹在黑暗中展开,阮闲开始向虚空枪击。子弹还未到达目的地,便撞上了幽灵般接近的唐亦步。他能听到子弹钻入血肉的响声,可惜慢下来射击总有代价——唐亦步扔来的石块直接击穿了他的左上臂,血液将白色的束缚衣喷成暗红。
阮闲强行咽下卡在喉咙里的痛叫,他感受着风的微妙流动,一刻不停地移动。
几秒过后,左臂那种仿佛被泼了酸液的剧痛终于舒缓了些许。阮闲跳过格外茂盛的树丛,扎进地势更为复杂的灌木区,冒险看了眼伤口。
伤口愈合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快速。
唐亦步那边则是不同的情况,他能嗅到对方身上逐渐浓重的血腥。他的子弹没有成功击中唐亦步的要害,但也有不少穿过了他的身体。
不知为何,自己的恢复能力远在对方之上。那么只要保持这个节奏,他能够把对方给慢慢耗死。阮闲下意识摸摸左耳耳垂,确定自己摸到了完整的耳朵。
然而这个多余的动作险些要了他的命。
趁阮闲分神,一只沾满血的手从他身后探来。速度很快,空气发出被击穿似的轻微爆鸣,目标是阮闲的后颈。
阮闲立刻死命向反方向一蹬,砸出准备好的药水爆.弹。饱含药水的烟气炸开,唐亦步的动作凝固了半秒。阮闲趁这个机会将自己隐入黑暗,跑向干扰最多的区域。
作为探知者,他很清楚怎么避开对方的侦察。
可惜唐亦步这次实在是太近,那仿生人用手指在臂膀上留下一个血洞,打算借助新的疼痛让自己保持兴奋状态。药水没能拖住他太久——唐亦步伸出手,一把攥住阮闲的左手前臂。
随后他毫无慈悲地折断了它。
骨折不比单纯的击伤,这回阮闲惨叫出声,可就算大脑在剧烈疼痛的灼烧下,他仍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折断自己手臂的短短几秒,那仿生人不会挪动。自己的下意识的惨叫也能起到一点分神效果,阮闲当机立断,扭过身体,借身边茂盛的灌木稳住重心,冲唐亦步的头部连开数枪。
一枚打空,一枚子弹在那张英俊到不正常的脸上留下深深的血痕,还有一枚几乎击中他的咽喉。唐亦步躲得很快,它还是击穿了他的脖子边缘,血液如同溪流奔涌,阮闲能看到被血润湿的锁骨反光。
有片雪白的花瓣被血黏在唐亦步的脸侧,那双金色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光,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其他原因,它们有点湿润。
“阮先生。”他轻轻比着口型,没有发出声音。
就算在这样的状况下,那双漂亮的眸子仍然是纯粹的。这让阮闲有点心烦意乱。
不过那只紧攥自己手臂的手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阮闲毫不犹豫地朝对方手腕又来了几枪,终于挣脱。
就算是唐亦步,也不能放任那样严重的伤口不管。对方势必需要对伤口做简单处理,自己则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进一步攻击,并且拉开距离。
他不是猎物,他不能是猎物。
但有什么不一样。唐亦步对自己有杀意,自己也毫无疑问想要杀死对方。很奇妙的,事到如今,他们之间也没有出现半点相关的负面情绪。
比如憎恨、排斥,或是彻底的否定……
太阳穴突然一阵刺痛,阮闲脚步绊了一下。身后熟悉的味道穷追不舍,阮闲攥住长满刺的藤蔓,强行稳住身子,又回头开了几枪。
病房的鞋子不算结实,他的脚底沾满血迹,早已被疼痛麻痹。阮闲没有计算战斗到现在持续了多久,夜色越来越深,偌大的植物园仿佛变成了巨型怪物的腐烂尸骸,将一切冲突和流血掩埋在玻璃穹顶之下。
短暂的一瞥,他看清了唐亦步脸。唐亦步两手空空,身上的白大褂沾满血迹,被枪弹轰击得残破不堪,露出黑色里衣。稍长的柔软黑发沾满血迹,目光里透出一点奇异的情绪,混合了疑惑和不舍。
“阮先生。”他第三次用口型唤着。
阮闲呻.吟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