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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闲将下午的时间全部用来准备。
他再次把房间里的景象切换成海边, 现实增强系统的时间与现实中的一致。这次迎接他的不再是午夜漆黑的海水,而是几乎和天空连成一片的碧蓝。
无数光屏在他身边漂浮,屏幕上打扮正式的男男女女在报到发生在世界各处的重大事件或趣闻。虚拟的海浪卷过金灿灿的沙滩,留下棕褐色的潮湿印记。这里的科技发展显然没有停止过,阮闲自己曾经很喜欢用这一类技术, 来弥补无法外出的遗憾——当时的增强现实效果可没有这样逼真。
在漂浮在四周的光屏里, 这个世界十分安定。虽然冲突尚未完全消失, 比起自己的时代也少了不少。画面里的景色鲜亮,阳光明媚、抑或是灯光璀璨。人们在早已不该存在的街道上来来往往, 脸上大多带着平静和希望。
如同一个编织精巧的庞大梦境。
阮闲花了十来分钟来看那些琐碎的新闻和消息, 很快,他在快速涌动的信息流中找到一点漏洞。摆好消磨时间的姿势,他一边回忆着从收容所资料室取得的数据, 一边接入了系统最外层,开始探查“联合型记忆治疗”这个关键词。
作为正式治疗手段, 联合治疗的信息并不难查。
记忆的可操作多少会带来些问题, 联合治疗通常只用于三个方面——补充缺失的记忆、对伪造的记忆进行证伪,抑或是纯粹的展示。
它要求有一个人作为记忆的主体, 记忆经过处理后,会通过类似于增强现实的技术投到其他人身上。人们对世界的感知无非依靠刺激脑部的各种信号,对这些信号进行干扰和模拟, 大概能做到“将人送入他人的精神世界”这样的程度。
只不过考虑到记忆母体的精神强度, 一般联合治疗只能允许一到两个外来者参与。危险也存在——在足够强烈的暗示和刺激下, 这些伪造出来的信号足以蒙骗大脑, 导致外来者死于精神世界里的危险状况。
简直就像人类思维的免疫系统,阮闲在幻境中微微笑了笑。
自己虽然没有暴露记忆的风险,这样的治疗同样会把他放在一个毫无防备的状态。他不太喜欢被动的境况,不过宫思忆既然还指望用自己挣一笔钱,八成对这方案有自己的一套计划。
要是自己死于过于愚蠢的医疗事故,按照主脑的规矩,先不说宫思忆能不能弄到那笔钱,他能不能继续当医生都难说。
阮闲扬起头,感受着幻象里的海风。
谨慎准备归谨慎准备,他必须承认,之前自己有点刻意在死亡边缘行走的倾向。那些疯狂的行为并非出于自信,而是出于某些更加黑暗的东西。
某种盲目而阴暗的乐观,加上一点病态的幽默感,之前他总觉得自己不会轻易死去。就像在和命运玩俄罗斯轮.盘赌——自己踏着他人的绝望和厌恶活到现在,不会这样简单地死掉,让这世界平白变好一些。
然而阮闲这次犹豫了。
他想到唐亦步,那个仿生人在某些方面精明又冷酷,在另一些方面却单纯得像狂追自己尾巴的小狗。他非常享受和对方的每一次互相试探,每一次博弈,以及每一次拥抱。不同于先前只为生存本身存在的生活,他还没有对这些感到腻烦。
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对死亡有了关乎感性的反感,这不是好迹象。
阮闲摸了摸在床边转悠的铁珠子,轻声叹了口气。
和从前一样,他不会无视或者刻意歪曲自己的感受。
他想要唐亦步在他身边留得久点,想要尽可能拥抱那具温暖的躯体……想要把对方据为己有。这种自私而贪婪的想法或许谈不上“爱”,但它仍然在他的心底灼烧,让他整个人都平静不下来。
不过面对眼下的状况,这大概算是好事。在s型初始机的作用下,自己不会太容易死掉。可要是因此被宫思忆察觉到了异样,事情会变得更加麻烦——更强的生存欲望有利于让他的精神更加强悍,不至于被联合治疗干扰太多。
时间过得飞快。
确定搞到了安全范围内一切关于联合治疗的知识,治疗的时间也随夜幕临近。阮闲停在半敞开的睡眠仓前,下意识还是有点抗拒。
洛剑和黎涵已经熟练地躺了进去,在胶囊状的休眠仓内漂浮。两人穿着简单的内衣,嘴部罩着呼吸罩,身上贴有不少连着电线的贴片。吞没两人躯体的液体微微发黄,要不是两人胸口还在缓慢起伏,乍一看和人体标本差不了多少。
阮闲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脱下衣服,缓缓躺入液体之中。冰冷的液体随着浓郁的药味将他逐步吞没,随后一切沉入黑暗。
真糟糕,他心想。希望和那个仿生人碰头前,自己能来得及把身体弄干。
漂浮感只持续了一瞬。
下一秒,他的脚踩上了厚厚的积雪。扑面而来的雪片混上干燥的风,化为刀刃般刺骨的寒意。阮闲下意识抱紧胳膊,四下打量——
视野之中屹立着一座规模不小的钢铁城市,城市正中的巨大烟囱不断向外吐出浓烟。稀稀拉拉的枯树戳在雪地里,天空是暗沉的烟灰色。
是洛剑的记忆。
洛剑本人就站在不远处。看起来年轻了至少十岁。他脸上没有那么多皱纹,下巴光滑干净,年龄绝对不到四十岁。黎涵站在他身边,看上去和收容所里的样貌倒是差别不大。
精神和现实终究有差距,强健的体魄在这里派不上用场。进入精神世界后,人类的脑会自动把外貌年龄认知调整到“意志最为强大”的时期,好对意识产生正面刺激。
看来洛剑的意志力巅峰在三十多岁。让人有点意外的是,黎涵眼下正处于她人生中的意志巅峰时期。
两个人手腕上有一圈红到刺眼的文字在飘动,那八成是用于区分记忆中的人物和外来者的标记。它们简单地标注出他们的身份。
【10号床,洛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