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后的房间,又剩下了我一个,我踱步到床边坐下,呆呆的望着眼前。我听到房门被上锁的声音,哗哗啦啦,看来该是一把很大的铁锁。我不禁想笑,李妈妈实在太大动干戈了,矾楼守备森严,就算她不上锁,我也绝对无法逃出。更何况,我料定她迟早要放我出去,又何必多此一举。
她如此兴师动众,无非是想吓我一吓。我也懒得同她较劲,她虽然不会关我很久,可是被关的这段日子,我将是无水无饭,或多或少还是要受一些罪,倒不如省下气力,多撑一会儿是一会儿。
被关的第三天,我已经饥肠辘辘,两眼昏花,也许是饥饿感作祟,我总感觉房间某个角落一直有一双眼睛紧盯着我,看得我浑身汗毛竖立。我试图找出目光的来源,却发现这个房间明明只有自己,这着实让我郁闷不已。
窗外突然响起了几声布谷鸟的叫声,起初我没有注意,后来愈发感觉那些鸟鸣十分怪异,于是,我走了过去,打算看个究竟。我的房间在二楼,窗外就是矾楼后院,下人都在那里居住,我平时很少到那里去,只从窗口处看过那里的布局,跟我的住处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我推开窗屉,探身出去,一眼就看见了巧蝶那张焦急的脸孔。我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巴,差点就要叫喊出声。这个傻丫头,若是被李妈妈发现了,不把她打个半死才怪。李妈妈对矾楼的姑娘还算仁慈,但是对待那些可怜的下人,却是连猪狗都不如,诸如下人被打致死的事件,矾楼经常上演,我虽是见怪不怪,可断然不希望看见与我情同姐妹的巧蝶也是那样结局。
我赶紧朝她摆手,叫她快些离开,她却指了指我,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柴火堆,示意要我稍等片刻。我提心吊胆的看着她欢快的飞奔出去,又很快飞奔回来,手上提着一个精致的提盒。原来这丫头是怕我饿着,所以为我送来充饥的食物。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旋即转身回去房中,取了几根平时里彩排用的丝绸飘带,中间挽了个牢固的结,顺着窗口放了下去。提盒轻而易举到达了我的手中,我朝巧蝶挥手告别,看着她匆匆跑开,我这才放下了心。
我打开提盒,一层一层往下看去,起初几层放着足够我吃上三五天的小点心,直到最后一层,却是一个大大的瓷碗,里边是一碗薄皮大馅的馄饨,显然是经过加工而专为我做的,因为没有热汤浸泡着的缘故,它们已经冷却了,可是却令我的心头无比温暖。
我端起碗来,看见碗底压着一张揉皱了的黄麻纸,上边歪歪扭扭的写着两个字——吃饱,字迹很难看。我知道,巧蝶和三哥都没有读过书,为这两个字,他们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询问多少人。一时间,我觉得我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即使身处这孤寂冷清的房中,依然有人牵挂着我,关怀着我,这些远远要比锦衣玉食更能让我欢喜。
我把提盒藏在了床底下,然后捧着瓷碗躲在被窝里,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馄饨。岂料,吃着吃着就流下了泪来。自从跟了李妈妈,我一直都是温饱不愁,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还会这样狼狈。
我突然发现我曾经的想法是多么幼稚,我以为李妈妈是我赖以生存的屏障,可以给我一生富贵安康。可是此刻,我蓦地意识到,我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她的施舍,只是暂时寄放在我的手中。假如有一天她想要拿去,就可以毫不留情的将我一脚踢开,不管我会不会痛。
我一口气吃完了三个人量的馄饨,肚子撑得要死,可是心里很痛快。一些道理,早清楚也好;如果一直不清楚,早晚有一天我会死得不明不白。我要好好活着,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了无尘。只有好好活着,我们才有可能相守在一起。为了和他相守,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我端着空碗在床边失神的坐着,脑海中思绪翻滚,与无尘的过去种种历历在目,始终挥之不去。幼年时的他,一边敲打着我的身体,一边诵念佛经,可是他那时根本不明白佛经的道理,所以常常时念着念着就睡着了。
主持听不到木鱼的声音,立刻就会板着一张脸过来寻他,有时是一记清咳将他惊醒,有时干脆在他光滑的头顶弹一个指头,气极的时候也会当着佛祖的面前对他大吼大叫。每每此时,看着他那张稚嫩而无辜的小脸,我都打心眼里的怜爱,恨不得一把将他抱紧怀里。可是我每次都只能暗自叹息,因为我道行不够,还不能幻化成人。
待他长大后,已然成为了一个完美男人。他心思细腻,善良仁慈,懂得最高深的佛理,最重要的是,他懂得爱。有时候,我会在想,假如那一世我能够以人的姿态走向他,我们会不会在佛祖面前相爱?答案是否定的,我爱他,他一定不爱我。或者说,他不会只爱我一个人。他的心里装着众生,装着佛,装着太多太多东西,而我只会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