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一个激灵，我浑身战栗了一下，迅速睁开眼来。眼前圣庙高殿，香薰缭绕，耳边梵音不断，众僧齐集，似乎正在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

我的手上捏着三炷即将燃尽的佛香，呛得我几乎流下眼泪，我看看四周，一律是手执佛香的善男信女，神情凝重，在佛前念念有词的虔诚祷告。

“施主，快些上香吧，您已经站了很久了！”一个小沙弥好心提醒道。

我回过神来，连声谢过，赶紧敬了香，这才想起，我明明在寿宁宫内挨了父皇一剑，怎么突然来到了这里？这时人群已经开始慢慢移动，往大殿的偏侧聚集，我顾不得多想，急忙随了人潮也往那里走去。

然后，我看到了静静沉睡的无尘，金丝袈裟遮身，没有一丝气息，只露出了一张慈悲的脸，迎接着世人的祭祀。

天地突然安静了下来，万物在那一刻皆然变得微不足道，我的视线再也看不见其他，只能看到他的存在。人群推搡着我，围绕着他的遗体一圈一圈的走动，所有人都在为他念经超度，所有人都在为他流泪伤悲，唯有我，冷冷的望着他，痴痴的望着他。

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流出，人群开始躁动起来。

“快看啊，无尘圣僧居然流泪了，一定是圣僧显灵，大家快点跪拜啊！”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那些信徒果然跪倒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叩首呼唤。

他的遗体一点一点升起，万丈光芒从他的身体里发出，缔造出了一个液态的结界，隔开了众人，隔开了外界的一切嘈杂，只将我和他笼罩其中。那一滴泪水就从流动的液体里慢慢朝我游来，颜色随着靠近而加深，最后变成了血红。它在我的额前停止，一点亮光闪过，印在了我的眉心。

“小木鱼，我的血泪之石已经融进了你的身体，这是我用毕生佛力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口阳气，但愿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他依旧一动不动，可我明明听到了他在说话。

“无尘，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活过来。你看啊，我已经不是木鱼了，我好好的站在你面前，我们可以相爱了，求你不要离开我啊……”我瘫软了双膝，跪在他的面前苦苦哀求。

我不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现世已经让我分不清真假虚实，我只知道，我希望将他留下。

“小木鱼，我的阳寿已尽，红尘转世中，我们自有机会相遇，你又何必悲伤？”

我惨然一笑，仰望着他：“为什么，为什么把我带回这里？为什么要让我看着你在我眼前死去？你可知我再也不想失去你？”

他的叹息声在结界里经久不息，化为了一股水流穿梭在我的身旁。我听懂了那声叹息里凝结的沉重，也听懂了藏在他心中的千万种说不出的苦痛。

“这样的场景，我何尝愿意重现？只是那最后一口阳气，必须在我死后才能凝聚。小木鱼，我多年的修为，已化为了你眉心一点红，从此不离不弃。它会代我守护你，只待我们在尘世相遇那天。”

我终于落泪，看着他慢慢降落的遗体。结界正在散去，超度的梵音再次响起，人群像刚睡醒的模样，一脸懵懂的站起身来，重新迈开了步子。祭祀的仪式继续有序的进行，仿佛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左臂突然袭来一阵剧痛，眼前空间瞬间转换，世界再度静止时，已是狼籍一片的寿宁宫中。

我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躺着，身下是一大片血泊，四周站满了大顺军士，像观赏怪物般的打量着我。直到一个首领模样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凑到我的脸前，问道：“你就是崇祯的长公主，长平？”

疼痛感战胜了恐惧感，让我在他的质问下反而淡定许多。这般阵仗，我很容易就猜出了他的身份，于是反问道：“你就是叛贼李自成吧！”

他不怒反笑，道：“听闻长平公主是草木转世，今日一见，才知传闻果真非假，死而复苏，凡人岂能做到？”

“皇上，这个女人一定是妖物所变，断然留不得啊！”有人在他耳边说道。

他摇了摇手，道：“此言差矣，就算她是妖孽，朕是真龙天子，岂会惧怕小小妖物？来人啊，立刻将她交由刘宗敏救治，朕要留着她的性命，向世人证明朕的仁慈！”

我侥幸生还，却因那一剑，失去了我的左臂。然而这并不是最痛苦的事情，后来我才知道，我已足足昏睡了五天五夜，紫禁城里的人都在忙着逃命，忙着抢掠，所有人来了又去，没有人顾得上理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