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神洗伤病缠身,心力交瘁,整晚也睡不够一个时辰,躺在床上,睁眼竖耳,静静地听着外面的更鼓声,时常会恍然一惊,以为这是二十年前,敌军即将攻来,而他还没有穿戴好盔甲,兵器更是不在手边……
很快,他回到现实中,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起,鼓声方歇,万籁俱寂,并无敌兵袭来,转念再一想,眼下的形势却比当年任何一战都要更糟糕。
外面有人轻声问道:“将军还醒着吗?”
“何事?”曹神洗巴不得有事可做。
“大将军之子进营,属下以为将军应该见他一面……”
“哪个儿子?”
“十七。”外面回了一个数字。
曹神洗在心裏来回想了两遍,终于记起楼十七是谁,悚然一惊,“带他去中军帐。”
曹神洗绝不会在寝帐里接见当朝通缉的刺驾者。
亲兵进来,帮助老将军穿上衣服,盔甲就免了,他不想夜里还受这个罪,出了帐篷,外面颇有些冷,曹神洗裹紧长袍,匆匆向中军帐走去。
“他来做甚?”
长史梁凭之等在外面,跟随老将军身后,回道:“他现在是吴越王的军师,替他来接受招安。”
曹神洗停下一会,迈步又往前走。
“而且他已改姓徐,叫徐础。”
“嗯。”曹神洗并不感到意外。
“他声称自己能够劝说南路诸支叛军全都接受招安,在现有的地方按兵不动,令东都没有后顾之忧。”
“好。”曹神洗并非故意敷衍,只是心事转得慢些,在想别的事情,想那个他见过几面的青年。
徐础站在帐内,被门口的十几名衞兵看守着。
曹神洗进帐,示意衞兵退下,梁凭之小声提醒:“将军不可大意,此人……”
“他不能总当刺客。”曹神洗走向客人,觉得他与记忆中的模样似乎稍有不同。
梁凭之亦步亦趋地跟上,除他之外,再无外人相陪。
“在下徐础,拜见曹将军。”
曹神洗笑呵呵在牵着客人的手,自己坐在主位上,让梁凭之搬来一只小凳给徐础使用,梁凭之也可以坐,但他宁愿站着,保持警惕。
“贤侄远道而来,怎么也不提前通报一声?”
“来得仓促,不及通报。而且我已改姓,不敢当‘贤侄’二字。”
“嘿,谁家里还没有一点争执?你不认父亲,难道连所有熟人也都一概不认了?”
徐础只得道:“曹将军若不嫌弃,在下求之不得。”
“哈哈。”曹神洗转向梁凭之,“我与大将军少年相识,一块参加过大小数十战,遥想当年,大将军也曾是风度翩翩、俊美当时的少年郎,一杆长槊使得出神入化,多少士女为之倾心,便是给他做妾也心甘情愿。但大将军当年之俊美,不如今日之十七郎。”
徐础没法接话,梁凭之笑道:“徐公子生母乃是吴国公主,有此容貌不足为奇。”
徐础拱手道:“容貌乃无用之物,大丈夫不以此立世,大将军也不是靠长相打败敌人的。”
“当然,容貌只让大将军惹下无数风流债。”曹神洗叹息良久,在怀旧与现实之间来回摇摆,最终还是选择留在现实中,“听梁长史说,贤侄能为官兵招安南路诸叛军?”
“正是。”
“如何招安?”
“凭我一张嘴。”
曹神洗笑了,他听说过那个“张嘴”、“闭嘴”的预言,从来没当真过,“只凭一张嘴?”
“还有吴越王军师的身份。”
“宁抱关同意?”
“同意,唯一的要求是……”
“粮马兵甲。”梁长史接道,他与张问璧来往多次,对宁抱关的心事再清楚不过。
“这个好说,朝廷不缺这些东西。但是……南路叛军皆来自江南各州,与降世军向无联络,吴越王的话能有多大份量?”
“吴越王转战南北,收编若干支叛军,名声早已传至江南,他的话自有份量。”
“即便如此——”曹神洗笑了一声,看了一眼梁凭之,“你若说劝人造反,我信,劝人接受招安,我不觉得贤侄与吴越王会比朝廷派出的使者更有效果。”
“所以还要靠我的另一个身份,朝廷使者绝不会有的身份。”
“哦?”
“吴国公主之子、朝廷通缉的刺驾者。”
曹神洗又笑两声,沉吟未语,站在旁边的梁凭之道:“一名刺驾者,劝叛军接受招安?有趣。”
“我刺杀的是暴君,暴君已亡,善政可期……”
曹神洗摇头,“这种话是说给我们听的,叛军一个字也不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