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屋里出来后,雷在天没怎么和方展寒暄,对着天空打了个忽哨,一只在半空盘旋的大鸟迅速扑向了远处的某个地点。没多会儿,尘土滚滚中,一辆奇怪的大型面包车开到了两人面前。
车上跳下四个大汉,手脚麻利地把地上的尸体和油桶收拾进了车厢,又快手快脚地埋了毒气罐,雷在天则拉着方展坐上了前排。
哗,车门拉上了,引擎低吼了两声,车子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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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人办粗事,巧人做细活,有时候老话不一定就对。
雷在天看着是个粗人,可做事却不怎么粗,从一上车方展就发现了这一点。车里的座位是特别加宽加厚的,显然是为了在荒漠长途中能使人舒适一点。车是经过精心改装的,从内饰和引擎声音就能明显判断出来。车身挺重,似乎换过钢板,避震很不错,高速行驶在荒漠上,并不怎么颠簸。
车身平均地分隔为前后两段,中间有道隔门方展、雷在天和司机在前段坐着,余下的三个大汉则窝在了后段和尸体、油桶待在一起。
全力平治的车子引擎声很大,但方展还是能听到后段里发出的那些奇怪声响。他没有向雷在天发问,因为实在是有太多的疑惑了。更重要的是,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方展终于明白了“信任危机”这四个字的具体含义。
雷在天倒是乐乐呵呵的,先是叭嗒了几口烟,然后又掏出个酒壶灌了一大口,顺手递给方展示意他也来一口。
“不喝了,这玩意喝了上头。”方展下意识地摆摆手,没去接。
“我说兄弟,你就老在那里想个没完了。”雷在天咧着嘴又灌了几口,“有啥不明白的,说出来,咱给你分析分析。”
分析?方展没吭声,他肚裏那点子事情没法和别人共享,更别说摆在台面上分析了。
这一冷场,车里足足静了五六分钟,除了引擎的轰鸣声,就再也听不到别的了。
雷在天依旧喝着酒,脸上不见半点酒意,那对环眼却是越来越亮。
终于,酒壶空了。
“后头也该差不多了。”雷在天丢下酒壶,侧身敲了敲车子中间的隔门,“先看看那俩孙子的来路。”
隔门很快开了,一股冲鼻的味道冒了出来,三个大汉整齐地坐在一侧,后车厢里的尸体却不见了。
“办完了?”雷在天点点头,冲最近的一个大汉问道,“说说,怎么个来历。”
“三茬,溜口,么点子。”那大汉说话跟爆豆似的,一串怪词儿,“黑灯没蜡,有黄,是料。”
话一说完,其余两个大汉也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这情景倒是把方展给逗乐了,都什么词儿啊?
乐归乐,方展心裏明白,雷在天在西北地区是个半黑不白的角色,那大汉说的应该是“切口”,也就是黑话。
“你个傻柱子!”雷在天对着那说话的大汉就是一个爆栗,“这裏都是自己人,说个屁切口。”
方展继续乐,他知道雷在天这么做的用意,切口为的是保密谈话内容,现在这车上就六个人,还能对谁保密呢?
“他们三个是我手下最得力的。”雷在天见方展没在意,便借机下台,“那俩孙子……”
车后这三个大汉是雷在天的得力手下,都姓牛,是同胞三兄弟,说话的那个是老大,叫牛得住,老二叫牛得草,老三叫牛得横。别听名字土得没谱,这三兄弟可都是有手绝活的主,雷在天纵横西北那么多年,除了他的人脉、手段、功夫和卜术之外,牛家三兄弟也是功不可没。
牛家三兄弟也是偏重于动物和人体的神卜者,但与雷在天驱使鸟兽的能力不同,他们的神卜技能是从动物或人的身体甚至是某一部分获取信息,以此判断和掌握情况发展的趋势。所以打从一上车,牛家三兄弟就把那两具尸体细致地“检查”了一遍。当然,他们的检查方式绝不是搜寻衣物上的蛛丝马迹,而是干脆连整具尸体都给拆了个七零八落。
这种检查方式虽然血腥,却也足够彻底,特别是对这三兄弟来说。
“三茬,溜口,么点子。”意思是,两个死者属于三流角色,最多做做看守放哨的活计,没什么能耐。
“黑灯没蜡,有黄,是料。”意思是,死者的身体上被人动了手脚,无法查探到具体信息,而且死者本身也是卜者,只是比较低级。
老三牛得横手里拿着一台掌上电脑,他已经把这两人的面部近照传给了管资料的同伴,他们那里有不少卜者的资料,可对比下来的结果却并不理想。
和卜术界相关的人,却是生面孔,又查不出身份来历……
这样的特别之处让方展似乎想起了什么,可那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一闪而过之后,却又无从找寻了。
“会不会是棒子或者小鬼子?”雷在天看着掌上电脑上的照片,连拍大腿,“妈了个巴子,你们三个动作也忒利索了点,都剁碎喂鸟了。”
“雷哥,俺……俺用脑……脑……袋跟你保……证……”老二牛得草磕磕巴巴地说道,“是……是……”
雷在天听着一脸无奈,老二牛得草是个结巴,说话费劲,听话的就更费劲,也不知道这话是肯定还是否定。
“是不可能的。”老三牛得横接过二哥的话头,他说话有些腼腆,和壮实的外表有些不太相衬,“他们的体格和饮食结构不像是那边的人。”
“不是小鬼子,也不是棒子。”雷在天脸上闪过一片疑云,“难道是老爷子要我注意的那票人?”
方展在一旁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也知道了个大概。这两个企图置他于死地的家伙应该是和卜术界有关,很可能是属于某个潜在很深的组织或势力。而雷在天的话更是证明了这伙人对卜术界具有潜在的威胁,否则老爷子不会特意要雷在天去注意。
“老雷,有烟没?”方展在嘴边比划了一下,一旁的牛得住立马掏出烟和打火机递了过去,方展接过点上,深吸了一口,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向雷在天道,“对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的?”
他是故意转开话题,不去追问雷在天那句话背后的典故,一则他的确想知道雷在天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二则他是想试试雷在天究竟和自己之间有多少的信任度。
非友即敌,方展发现自己现在的判断逻辑似乎也转变了许多。
“拉面店马康苏那小伙是老子在这儿的一条眼线,前一阵子老爷子吩咐下来要找你,老子就把所有的眼线都叫全了。”雷在天笑得颇有些得意,“那会儿你忙活着帮他救儿子,他就忙活着通知老子过来找你。”
“唔,这样……”方展低头猛吸了两口烟,有意无意地问道,“他儿子现在应该安全了吧?”
这话像是在问雷在天,其实也是在问自己,因为他完全想不起自己是否接触到了孩子,那个老女人的死和自己又是否真的有关。
“安全?当然安全!不是你把孩子交到他手上的吗?”雷在天有点诧异了,“后来你说要见个人,转头就走了,我跟去的时候才听说警察把你给铐走了。”
事实上,当雷在天赶到的时候,方展已被警察带走了。而之后他赶去警署,想动用关系把方展弄出来,却意外地发现警署根本没有接获什么报警电话,更没有派出过警力抓捕方展。雷在天脑子一转,知道不对劲,立刻让牛家三兄弟就地勘察,一路追踪下去,自己也借助飞禽在高空鸟瞰搜寻,这才找到了关押方展的石屋。
可雷在天不知道的是,方展根本不记得自己曾救了孩子,更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还会再次返回那个老女人的住所,又为什么出手杀了她。
“孩子安全就好……”方展继续岔开话题,“那帮假警察估计和这两个死了的是同伙,这些人倒是挺能耐的。”
“如果这帮孙子真是老爷子说的那票人马,这点能耐还只是九牛一毛。”雷在天的声音低了下来,“兄弟,你是天卜,应该听说过‘破卜’这个名头吧?”
破卜?方展的脑子里一震,当初救刘孜飞时,一直在背后作祟的那个笑眼人和假秦扬,大衍论卜时暗中捣乱的咖啡店服务生,还有……难道就是那个所谓的“破卜”?
“当然,听过不止一次。”方展掐了烟头,开始忽悠雷在天,“你的意思是……”
论忽悠,方展绝对可以把雷在天给蒙进去,可他却没有这个机会,就在他话才说了一半的当口,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车子陡然一晃,速度猛地提升,半天闷声不响的司机叫了一声:“雷哥,有状况!”
几乎是在司机发出叫声的同时,车后传来一声轰然大响,一股极大的力道传来,猝不及防之下,方展等人都滚倒在了地上。
“狗日的,连炮都用上了!”那司机骂了一嗓子,扳稳方向盘,“雷哥,今天让我破回戒成不?!”
方展爬起身半靠在座椅上,略微打量了下那司机。老实说,从一上车开始,方展还真没注意过他,那窝在驾驶座里的瘦小身影很容易就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