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晓羽是年轻女子,代表着兑卦;浴缸里盛着少许的水,代表着坎卦。
上兑下坎,这就形成了一个再形象不过的卦象——“泽水困”。
对于六十四卦中的泽水困,有很多方面的解释。
由这一卦,很多卜者会看出人事上的口舌纠葛,同时还会有危机的暗藏。而且,在谋望上这一卦所显示的是一种极其不利的状态。
当然,如果结合八卦类项的含义再结合实际情况的话,解卦的内容会涉及得更广更复杂。
方展却没有考虑得那么复杂,在看出这个卦象后,他所注意到的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泽水困,简称‘困卦’,这个名字起得还真好。”方展任由嘴裏的烟卷燃烧着,没有吸上半口,“刘孜飞,你是想困住我?可惜可惜……”
烟头上那并不太长的烟灰忽地断落了下来,恰好落在方展刚刚伸出的手掌里。他慢慢拈开了烟灰,漫不经心地看着掌心,淡淡的灰色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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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多月前,他的眼前就一直弥漫着这种灰色,至少在前十几天里,他眼中的世界出去黑白两色之外便是那层灰蒙蒙的东西。
从五感消失到恢复视觉听觉,方展一直在回忆着那个真实而又虚幻的梦境。难道那个“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抑或是大脑中某个沉寂了许久的记忆?
很正常的,他也在猜测自己的处境,那个在他手心划字的女人究竟是敌是友。
虽然方展没能想明白那个梦境的答案,但另一个答案的揭晓却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他恢复视觉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柳如眉柳老太太那张笑成了花的老脸。
“我说你这底子还真不错,你奶奶我见了这么多男人,像你这样的倒是头一回看到。”柳老太太的眼神就像是在鉴赏一件艺术品,“我们柳家还就缺你这号男人入赘了,可惜可惜……”
柳老太太到底在可惜啥,方展一点都不明白,但他很快就明白了眼前这个老来俏的老太太就是柳家管事儿的。
落在柳家女人手里,按理就没啥活路了,方展拿了柳家一件重要的东西,把柳晓羽骗上手又甩了,更别说还有那两个死了的柳家女杀手。
可柳老太太压根儿就没提这个茬,甚至连方展那个天卜的名号也没提。
“俩月,只要俩月。”柳老太太伸出两根手指在方展眼前晃了晃,“包你恢复得比以前还好。”
摊上这么个好事,方展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更何况这顿超级午餐的提供者还是柳老太太。
果然,附加条件还是有的,但就只有两条,而且听起来倒也不怎么苛刻。
“第一,你得帮忙去找一个人。”柳老太太抚着方展的手笑道,“第二,你得乖乖地配合治疗。”
凭心而论,柳老太太那双手还没老成树皮,可方展身上的鸡皮疙瘩依旧起了好几层,不过,他只有点头的份。
因为他没得选。
三天后,方展的名字就变成了三二三八号,穿上了病号服,关进了精神病院。而柳老太太则成了青山九院的院长,穿起了白大褂,戴上了金丝边眼镜。
针灸、电疗、水疗、药疗……在治疗室折腾了半个月之后,方展觉得自己差不多就是个精神病人了,如果不是柳老太太时不时地测试他的卜术技能,天知道天卜会不会变成天疯天傻什么的。
虽然折腾,但治疗的效果还是相当显着的,方展的卜术能力恢复得很快,有些方面甚至还超出了过去他所知的部分。
一次测试中,方展卜算出了那个护理人员的死期和死因细节,但与过去不同的是,他同时也卜算出了那名护理人员绝不会听任何人的劝告,最终还是会死于淋浴器故障。
可他还是对那个护理人员说出了事实,柳老太太自此判断,方展的卜术并没有恢复到最佳状态。
自此之后的每次测试,方展都会留下一些不足之处,但也会时不时地露两手。
因为他要让柳老太太见到成效,对他有信心,也因为他要拖延时间,找出一个逃离的最佳时机和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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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轻微的锁钥转动声打断了方展思绪,烟灰再次撒落,但他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慢慢地吞下一口烟。
“你算的一点都没错!”一个乐颠颠的老头出现在浴室门口,“那些家伙全都按兵不……”
老头话才说了一半,就刚好瞅见浴缸里身首异处的柳晓羽,剩下那一半活生生给咽了回去。
“也不是全都按兵不动。”方展随手把烟头丢进马桶,抽了下水,“至少还有那么一批人在动。”
老头点点头,仔细端详了一下柳晓羽的尸体,又看了看方展,一付想问又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
“别问我。”方展挠挠头,“我去了趟超市,回来她就在这儿了。”
“我信,就算所有人都不信,我黄易松信。”老头拍了下大腿,“不过,你这梁子是结定了,柳家怎么都不会信你的。”
这老头就是大衍论卜中那个下棋的疯老头——“灵棋卜者”黄易松,霍兴的师叔。
“知道是谁下的手吗?”黄易松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其实他也知道,这个问题是多余的,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是卜术界的传奇,怎么会有他算不到的人呢?
“知道是谁。”方展对着衞生间的镜子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可我算不出他们的行踪。”
说着伸手在镜子上划了几下,手指上的发油在镜面上留下了六道油腻的线条,组成了一个卦象——泽水困。
“口舌诉讼,官非不断,谋求无望,行走艰难。”黄易松想了想,从兜里掏出几个象棋子叠在手里像洗牌似地抽换了几下,当他停手的时候,最上层赫然是一个红色的“卒”。
“警察来过……”黄易松摇摇头,“我这是班门弄斧了,但不管怎么看,现在都是只能进不能退的局面。”
“泽水困不是还有个说法吗?河中无水之象,守正待机之意。”方展懒洋洋地笑了笑,“不过,窝在那儿等待机会的不止是我们,还有大门口那俩警察。”
泽水困上面是兑二下面是坎六,小区大门朝向恰好是兑卦所代表的西面,再加上兑卦本身有纠纷、伤害的意思……黄易松点点头,心想这个没错,大门口肯定是个对方展不利的地方。
但是他没想明白,为什么方展能断定是两个警察在那里守着,而不是坎六代表的江湖之人或贼人。
“坎六暗含三三,水中也可以有火不是?”方展冲他咧嘴一乐,“所以我得下去慰问一下。”
离三代表警察,一个坎六等于是暗含了两个离三,黄易松恍然地拍了下脑袋,刚想说些什么,一抬头却不见了方展的踪影,只听到客厅里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巧解,巧解啊。”黄易松感叹了两声,目光又落在了柳晓羽的尸体上,他还是有些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能够躲过天卜的卜算。
自从大衍论卜出局之后,黄易松一直隐居在这个城市,很少再过问卜术界的事情,有那么一阵子,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普通人。但不管怎样,方展出事的消息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可苦于无法确定方展的去向,更谈不上赶去援助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月前在菜场买菜的时候,方展却鬼魂似地出现在他面前。令他欣喜的是,方展并没有想传闻中那样丧失卜术能力,反而还有所精进了。
黄易松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更何况如果当初不是方展出手的话,他也许已经疯疯癫癫地去马路上撞汽车了。于是黄易松找了这个安全僻静的东林小区,把方展安顿了下来。
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没过多久就有人带着精良的装备摸上门了。
第一个见阎王的是八极宗的杀手,曹大爷院子里那滩血迹就是这家伙在世上最后留下的东西。方展没说怎么做的,但黄易松帮着收尸的时候发现那家伙的身上只有两个小小的伤口,都切在大动脉上。
接着归西的是九菊一派的忍者,摔下楼的那个倒霉鬼是来探路的,黄易松恰好一时兴起,结果用了半盒象棋子把贴在外墙上的这位老兄当靶子打了个过瘾。至于那一家四口,也是乔妆的忍者,方展和黄易松费了点功夫,把他们歼灭在了附近的工地上。
这六具尸体都是黄易松处理的,时间充裕,也都给弄成了无头公案。
但对着浴缸里的柳晓羽,黄易松犯起了愁,他总不能在警察的监视下大摇大摆地把这尸体弄出小区。更何况,柳晓羽是柳家的女人,要想麻烦少,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的尸体消失。
“对不住咯。”黄易松看着柳晓羽的尸体,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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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林小区大门外,僻静的小路上停着辆老式捷达,一个年轻人正趴在车窗边衝着车里傻乐,手上提着一袋饮料和一条烟。
“那啥,喝好,抽好,工作才能做好。”
从事警务工作那么多年,要说怪人怪事,张磊还真没少遇见过,可要拿来和眼前这个年轻人比,那就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