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审讯一开始,黄易松就留意着老耿的一举一动,按卜术上的说法这叫:“一动便是一卦”。从老耿的言行举动上,黄易松演化出了各种凶吉不一的卦象,并依据卦象的含义有选择地回答着他的问题。
这就像是一场赌局,黄易松知道了每一把底牌,老耿又怎么会赢呢?
“那电视上不是常这么演吗?”黄易松对老耿继续忽悠,“杀了人,把尸体拖去其他地方,让你们警察找不着北,趁着跟我们耗时间的功夫,凶手就去别的地方继续杀人。”
老耿听着满头是包,这老头真能扯,拿探案电视剧来说事,可你也不能说他全错,毕竟他所说的这种可能还是存在的。
最终,滔滔不绝的黄易松被送出了审讯室,老耿看着手头的记录本,完全找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出了警局的黄易松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靠在路边的一棵大树旁,静静等着什么。
不多久,只见方展晃晃悠悠地从警局门口走了出来,走了一阵便停下点了一支烟,很是享受地深呼了一口。
也就在他点烟的功夫,两个从警局出来的便衣悄然跟在了方展的身后。
“天卜的那一卦是不是算错了?”黄易松暗暗吃惊,“这些警察越盯越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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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磊终于点起了烟,缥缈的烟雾像似复杂多变的案情,让人看着混乱捉摸不定。
在一号审讯室审讯,张磊并没能从方展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甚至感到自己被方展耍弄了。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与方展接触,对方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脱身,就像早已知道事态的发展趋势一样。
难道这个方展真的是个能掐会算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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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遇上突发事件时,你的反应通常比别人慢一拍?”当张磊听到方展所谓的“交待”时,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确切地说,是慢两拍。”方展挠挠头,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件光彩事,你可得替我保密。”
遇上突发事件时,反应比常人要慢两拍,张磊垂在身侧的左手紧紧地握成了拳,这个方展净找些荒唐的理由为自己开脱。
可即便听起来荒唐,但却并不能说他的理由不成立。
“张队,您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方展一脸的诚恳加厚道,“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如实交代。”
看了看记录本上罗列的要点,张磊的眉头挑了一下,主要突破点他刚才全都问过了,收效几乎为零,除了怀疑之外,他对方展并没有进一步的证据。
“案子上没什么其他的问题了。”张磊合上记录本,笑了笑,抬手冲审讯室的摄像头做了个手势。
监控室的刑警很熟悉这种手势,当即心领神会地关闭了监视和录音系统。
“不过,我还有个私人问题。”张磊盯着摄像头,上的红色指示灯已经熄灭,“听说你曾帮刘孜飞破过两个大案,还救过他两次命。”
方展咧嘴一笑:“那是我运气好,当然,刘队的运气比我更好。”
“警方都找不到的嫌犯,你轻而易举地就摸到了线索,全部警员都束手无策的危机,你赤手空拳就解决了问题。”张磊靠近桌子,注视着方展的眼睛道,“运气?如果真拿运气来解释的话,你的运气似乎已经好得过头了。”
在拆迁的危楼区抓捕胡红兵,在绑架现场的爆炸冲击下抢救刘孜飞,方展所做的这一切的确不能靠运气来解释。看来张磊是决心死盯方展了,连他和刘孜飞的关系都挖得那么彻底。
“那会儿把好运气都用完了,所以才会惹上今天的麻烦。”方展懒洋洋地笑着,“能抽支烟吗?”
审讯时嫌犯主动索要香烟,这是一种企图寻求镇定的讯号,张磊心中一动,也许现在才是自己的最佳突破时机。不管方展是不是本案的凶手,至少他与这些案件都有关联,他身上一定隐藏着什么奇特的秘密,只要解开了这些,案情自然会趋于明朗。
抛给方展一支烟卷,张磊掏出zippo打火机,替他点上,翻开顶盖时,打火机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响声。
“老版zippo,好东西。”方展看着张磊手上的zippo,嘴角微微扬起,“可惜簧片有点不行了。”
“很多年了,一个老朋友送的。”张磊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略有所思地看着方展,“那人你也认识,是刘孜飞。”
方展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他关心的不是这个zippo的来历,而是刚才簧片所发出的声响。
其声沉以细,刚才的声响是羽音,在五音中羽音代表着五行里的水,按之前的水火既济卦来看,羽音的出现便是方展摆脱危机的一个征兆。
羽音属水,有波动之意,意味着事态的波折转变;水为坎卦,为江湖之人暗指着方展,水动人走应当对其有利。
方展嘴裏的烟卷刚烧去四分之一,审讯室的门便被人敲响了,张磊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稍稍停顿了一下,这才出声招呼门外的人进来。
敲门的是一个年轻刑警,一进门便看见了张磊那不太好看的脸色。审讯时不允许被人打搅,这是张磊的规矩,警局里大伙都知道这一点。
可他必须打断这次审讯,理由便是手里的那份报告。
“方先生,谢谢你的配合。”看着报告,张磊的神情似乎有些落寞,“你可以离开了。”
方展点点头,很是谦虚地冲他笑了笑,起身走出了一号审讯室。
“叫侦察科的同事跟上他。”见方展出门,张磊低声交待道,“密切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年轻刑警应了一声,一溜小跑地跟出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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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磊拉回思绪,视线再次落在了眼前的那份报告上,如果说方展本人是个谜团的话,那这份报告所带来的便是一层厚重的谜雾。
这份报告包括了现场勘察和尸检的详细情况,有趣的是,正是这些细节问题将方展身上的嫌疑完全解除了。
尸块上存在一种特有的细胞结晶现象,这是对尸体进行冷冻保存时造成的,从细胞结晶的状态分析,用以冷冻尸体的场所应当是冷库或是一辆大型冷藏卡车。
张磊去过方展的家,那里只有一台不大的冰箱,即便将功率调到最大,也不可能达到上述效果。
根据对尸块的详细分析化验,无名女尸死亡的时间大约是在一周之前,如果方展是在一周前杀死被害人并将尸体冰冻在某处的话,他为什么不在那里将尸体设法处理掉,而是冒险将尸体带回自己的家中呢?
除此之外,警方的监视一直很严密,方展也不可能在这样的监视下,将一具冰棍般的尸体堂而皇之地搬回自己家中。监视记录很详尽,小区的监控录像在警局里也有备份,两者都没有显示最近东林小区有冷藏卡车或其它大型车辆出入。
现场勘察的结果也很离奇,从方展房间内取回的样本无一可疑之处,没有血迹,没有与尸体有关的痕迹。用来装尸块的黑色塑胶袋很普通,任何一家大型超市都可以买到,袋子里也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的线索。
唯一有价值的线索来自女尸的头发中,负责尸检的法医老古是出了名的火眼金睛。尸检时,他在女尸的头发里找到了微量的残留纤维,根据成份分析判断,这种纤维属于车辆内部的某种垫毯。
经过排查分析,鉴证科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2.4VTi豪华版手动档的本田CR-V上,女尸很可能是用这种车辆运送到小区内部的。
方展名下没有注册任何车辆,附近的车辆租赁公司也没有出租过这种车型。
难道是有人故意将女尸运到了方展的住所,想借此陷害方展?张磊嘴裏的过滤嘴被咬的扁扁的,方展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有人想要陷害他?
鉴证科的录像排查工作也已经有了结果,通过对小区、附近超市及相关交通监控录像的排查,女尸的死亡时方展并没有作案的时间,因为那段时间里,方展在小区里溜达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又在超市逛了二十分钟,然后便直接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排除了方展作案可能的同时,鉴证科也发现了那辆疑似运送女尸的本田CR-V,它出现的时间正是张磊和老耿去方展家调查的当天。
录像上清晰地记录着当时的情形,方展下楼走向超市后不久,一辆本田CR-V停在了楼下,两个带着棒球帽的男子从车上抬下一个空调包装箱,迅速地走进了楼内,从他们的行动速度来看,包装箱内装着的肯定不是空调室外机,很可能就是那具无名女尸。
在CR-V离开后,方展拎着一袋东西走回了楼内,随后出现在画面上的是张磊和老耿的身影。
看到这裏,张磊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将录像倒回了一段,重复播放着本田CR-V的镜头,在两名男子抬下包装箱的时候,驾驶室里的司机正伸手调整着窗边的后视镜。
而当两名男子从楼门中走出来时,那个司机又一次调整了一下后视镜,这个镜头被张磊定格了,司机伸出窗外的左手上正夹着一支烟,和常人不同的是,他将烟卷夹在了中指和无名指之间。
办案时利用后视镜观察周围的情况,做事时习习用中指和无名指夹烟,张磊的脑海里渐渐显现出了一个人影。
“为什么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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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的方展似乎并不担心自己被警方监视的事情,黄易松一路上忧心忡忡,不时地留意着身后的动静,直到进了房门才略微安心了些。
活了这么大把年纪,黄易松头一回真正领略了什么叫“做贼心虚”,柳晓羽的尸体是他分切的,对手上功夫了得的黄易松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他却没有想到自己会撞上方展和张磊,更没有想到自己为了掩盖这具莫名出现的尸体,险些害得方展被警察逮捕。
方展倒没有问起这事,回家后他立刻就打开了电脑,劈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敲得很是过瘾,那种专注的表情完全像回到了当初做程序员的时候。
“系统里一堆漏洞,这些吃皇粮的还真会干活。”方展咧嘴笑着,自言自语道。
从方展的身后望去,黄易松在屏幕上看到的是一排排黑底白字的代码数据,不断滚动的样子让他有些头晕。随着方展指尖的跳动,屏幕上出现了几个监控画面,几个记录文档也相继被打开。
“你这是在干啥?”黄易松忍不住问道,“这上头拍的好像是咱们附近的马路。”
“给咱们搬尸体来的那些人,我算不出他们的行踪。”方展继续敲打着键盘,“他们应该是群能够完美隐藏‘量’的家伙,可他们却不会隐身。”
黄易松大约明白了方展的意思,如果靠卜术无法卜算出那些人的下落,那就得靠现代的高科技手段去搜寻他们的踪迹。
对电脑上的这点东西,黄易松仅停留在浏览网页和玩玩空当接龙的层面,方展现在捣鼓的玩艺儿他是一点都看不懂。又看了一会儿,黄易松终于放弃了,索性泡了壶茶,坐在一旁慢慢品着,反正方展完事儿之后自然会告诉他结果。
也就在黄易松抱着茶壶快睡着的时候,方展的手指停止了动作,屏幕上的几个画面相继消失,只留下了一个仓库的镜头。
“我得带警察去那里走走。”方展盯着屏幕笑得很是狡猾,“看看谁才是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