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票亭旁,吴梦觉乖乖地牵着方展的手,忽闪的大眼睛不住地打量着游乐场的环境,乖巧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温顺的小鹿。
可萧三才却不这么看,因为他在“这只温顺的小鹿”眼中发现了一些与其他孩子不同的东西,那是一些复杂的情绪,像是紧张,又像是兴奋,似乎还掺杂了一些担忧和悲伤。
“在我小的时候,旋转木马和碰碰车都是稀奇的东西,可惜我并没什么机会去玩。”萧三才看着入口处那个硕大的方型顶篷,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我一直觉得碰碰车比旋转木马要更有趣些。”
说着,他看了眼一旁乖巧安静的吴梦觉:“你觉得呢?”
“碰碰车比旋转木马好玩,而且就在门口,只要像我这么大的孩子都会喜欢去玩。”吴梦觉眨眨眼,望着方型顶篷内欢快的碰撞场面,“所以,我更加不能去玩。”
说着,吴梦觉也同样回望了萧三才一眼:“你觉得呢?”
同样一句反问,从吴梦觉口中说出的感觉就显得有些怪异了,不仅是萧三才,连带一旁的黄易松和庹洛也都听得咂摸半天,不知这孩子究竟在打什么禅机哑谜。
但只是一瞬间,三人各自都像明白了什么,眼光有意无意地向周围扫动了一边,浑身的肌肉和神经下意识地紧绷了起来。
游乐场区域内的人不少,孩子和大人的比例差不多是对半开,放眼看去整个游乐场只是欢快娱悦,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当然,这只是普通人的判断,对萧三才他们并不是普通人,所能觉察到的自然远不止这些。
既然孩子和大人的人数比例是五五分,那么平均每个大人基本都会照应一到两个孩子。按常理,孩子盯着玩的,大人盯着孩子,注意力很少会集中到其他地方去。
可萧三才他们却偏偏觉察到了一些额外的注意力,或者说,是一些似有似无的关注,就像是有一批人正在暗处监视着他们一般。
虽然这种感觉只是隐隐的,但却能够真实地感觉到。
有人,不,是有一批人,正从游乐场的各个角落监视着他们!
“都干嘛呢?在琢磨玩什么?”方展从售票亭的窗口缩回脑袋,手里多了五张长长的游乐票,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没心没肺。
“有点不对劲。”萧三才用手指推了推脸上那副极为有型的墨镜,低声道,“这附近似乎有什么人正在监视我们。”
在他说话的当口,庹洛抬头看了看边上的一棵大树,嘴裏发出一阵轻微的吱吱声。
很快,树上传来了类似的声响,两只灰松鼠从渐黄的树叶间探出脑袋,黑豆似的小眼睛紧盯着庹洛,嘴裏继续吱吱地发着声响。
十几秒之后,庹洛皱了皱眉,从兜里摸出几颗花生,用手指巧妙地弹了几下,两只灰松鼠的极为配合地稳稳接住,转身又消失在了枝叶间。
“阿洛叔叔,你是在让它们帮忙吗?”吴梦觉拉了拉庹洛的衣角。
“嗯。”庹洛点点头,“它们对这裏比较熟。”
“你的乌鸦呢?”黄易松看着树上消失的灰松鼠,好奇道,“它们的视角应该更广阔才对,松鼠的效率还是低了些。”
庹洛的眉头紧锁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吴梦觉却突然叹了口气,垂下脑袋:“可怜的小动物。”
“难不成……那些乌鸦已经死了?”黄易松人老脑子不老,当即反应了过来。
话音未落,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女孩的尖叫,只见几步开外的绿化带附近两个年轻女孩正连蹦带跳地从一棵树边逃开,树边的地上赫然躺着一只鲜血淋漓的灰松鼠,身体残破扭曲着,像是被什么利器击中了一般。
啪哒,树上落下一颗花生,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庹洛抬头端详了一下那棵树,细长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脸上隐隐透出了一股杀气。
树枝上,另一只灰松鼠软软地挂在那里,灵巧的身体已失去了活力,腹部上穿了一个不小的血洞,微张的嘴裏正露着半颗花生。
几分钟前还活蹦乱跳的两只灰松鼠,转眼便血肉模糊,这绝对不会是什么意外或者巧合而已。
“先是乌鸦,然后是松鼠。”吴梦觉习惯性地叹了口气,“再然后就是我们了。”
“唔,我们……”方展蹲下身,摸了摸吴梦觉的脑袋,“你觉得我们会有事吗?”
吴梦觉肯定地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大大的眼睛紧盯着方展。
方展掏出一根口香糖塞进嘴裏,顺手也递给吴梦觉一根,脸上笑得灿烂无比,似乎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
“其实……”吴梦觉仔细地剥开糖纸,把口香糖塞进嘴裏,慢慢嚼了几下,“有事的是我们,不是你。”
这话把萧三才等人说得心裏一紧,吴梦觉的话虽然听着像禅机哑谜,但句句都说中了即将发生的一切。换句话说,眼前这些他似乎早已经历过了一遍,对他而言,现在只不过是场景重演罢了。
更讽刺的是,在这个孩子的面前,萧三才、黄易松、庹洛等人的卜术能力似乎完全成了小儿科,甚至可以说他们已经成了后知后觉的愚钝者。
而就连天卜方展此刻也似乎成了一个聆听者。
吴梦觉,这个只有十岁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人?难道他对未来的预知能力竟能超越天卜?!
萧三才探询地看了看黄易松,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地摇了摇头。
黄易松知道萧三才想问什么,但却无法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了解这个孩子的来路,他只是按照方展的吩咐在某处找到了这个孩子,并依约将孩子带了过来。
萧三才脑中突地闪过一个记忆片段,是老爷子说的?嗯,也许是战如风说的,记忆的来源有些模糊了,但那个离奇得有些诡异的传闻他是怎么都不会忘记的,这个孩子的身份难道会是……
萧三才的思绪被打断了,庹洛的语声低沉得有些发闷:“不管我们会不会有事,那些人都不会好过。”
几乎在他说这话的同时,萧三才和黄易松同时感到了一股强大而特别的量感,那是从庹洛的身上发出的,仿佛有生命一般沿着地面、草木向四处蔓延开去。
不多久,城中公园的各个角落便不断传来各种零星的量感,与庹洛所发出的量感相互呼应着,像是形成了一个庞大错综的联络网。
“阿洛,先别急着找你的朋友们帮忙。”庞大的联络网突然中断了,方展的手搭上了庹洛的肩膀,“我向你保证,那些人一定不会好过。但,不是现在。”
庹洛面无表情地盯着方展的眼睛,半分钟后,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身上那种特别的量感也瞬间消失殆尽。
“后面要发生什么事,我想你都知道了吧?”方展转头对吴梦觉做了个鬼脸。
吴梦觉肯定地点点头,慢慢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奇怪。
“和我看到的不一样了。”吴梦觉咬了下左手大拇指的指甲,认真地说道,“从你拍阿洛叔叔的肩膀开始。”
“但有些事情还是一样的,对不对?”方展盯着碰碰车的方型顶篷,笑嘻嘻地说道,“比如,碰碰车还是不能玩。”
话音未落,方型顶篷处发出一阵惊恐的叫声,两辆靠近边栏的碰碰车顶部接电天线上绽出大片的火花。惊叫声尚未停止,爆出的火花已引燃了碰碰车上两个孩子的衣物,只一眨眼的功夫,火苗就迅速蹿了起来。围栏外的家长和工作人员惶恐地冲了过去,竭尽所能地试图将孩子身上的火焰扑灭。
所幸孩子身上的火焰并没能造成多大的伤害,工作人员很快便陪着家长将灼伤的孩子送出了游乐区。
“还算幸运。”萧三才看着松了口气,“幸亏没人愚蠢到去拿……”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那句“愚蠢到去拿”的宾语被他吞进了肚子里。
因为方展正笑嘻嘻地从一侧走来,萧三才都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时候走开的,可这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那句话的“宾语”此刻正拿在方展的手中。
那句“宾语”是——泡沫灭火器。
“这东西应该是最关键的家伙了吧?”方展冲吴梦觉比划了一下,刻意用身体遮挡住其他人的视线,以免旁人对他这个手持灭火器的家伙生疑。
“嗯。”吴梦觉翻了翻眼睛,回忆道,“着火,有人去拿灭火器,然后……”
“然后泡沫灭火器引发了电力泄漏,再然后……”萧三才不由自主地接过了话头,脑后的寒毛一阵倒竖。
很显然,吴梦觉预见到了这一切,方展也同样预见到了,但真正发生的却并不像他俩所预见的一样。
“因为天卜叔叔做的事情和我看到的不一样。”吴梦觉的话依旧像儿童版的禅机,“所以我看到的也就都不一样了。”
“所以,你看到的不一定就会发生。”方展盯着吴梦觉,一脸的惺惺相惜,“虽然第一次你只能看着,但是第二次你就能做点什么了。”
“就像是下棋?”吴梦觉把十个手指的指甲逐个咬了一遍,大大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我看到自己输在那里,所以我才会赢。”
一根口香糖递到了吴梦觉的面前,口香糖后面是方展那无比灿烂的笑脸:“其实,咱们一直都在下棋。”
吴梦觉伸手拿过口香糖,小心地揣进自己的口袋,脸上也绽开了同样灿烂的笑容:“嗯,我明白了,这根口香糖我待会儿再吃。”
说着,他转身拉了拉萧三才的衣角:“有型的叔叔,你能抱我一会儿吗?”
萧三才被他叫得一愣,转而才想起现在的自己是个“型男”,不由苦笑了一下:“好啊,你想我抱你去哪儿?”
“不去哪儿,只是睡一会儿。”吴梦觉张开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要看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