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七世执政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搜捕行动,将拜尔克市民的不安和惶恐推到了最高峰。
整整持续了一个星期的预审,已判定七百多位贵族犯有不可饶恕的重罪,听政书和记录报告如果完全铺开来,甚至能够贯通整座拜尔克城。
这一次被判处有罪的,虽然大多是下层贵族,不过上面那些大人物之中也有所波及,而那位刚刚下台的亨利侯爵,被认定是这起事件的主谋。
此刻,他已被认定是万恶之源。
不仅仅是这起事件,当初他煽动市民挤兑国债的恶行,也一起被揭露出来。
正因为如此,在那起挤兑风潮中损失惨重的拜尔克居民,纷纷走上街头,他们高声喊叫着,要给予原财务大臣最为严厉的惩罚。
事实上,几乎每一个市民都会带来一两根干柴,显然他们非常希望能够替国王陛下减少一些麻烦。
这些干柴被高高地堆积在各部门的门口,法政署、警务部,最高法庭的门前,更是干柴堆积如山。
光明广场长老院内,站在行政厅顶楼办公室窗前的两位大人物,此刻正悠闲地手捧着茶杯,趴在窗台之上,看着外面的景色。
“依维,看来今年冬天,我用不着再拨出专款,为你们购买干柴了,这些足够你们度过整个冬季。”新任财务大臣微笑着,说道。
“我不得不承认,雪夫特,你是个天才。”国王陛下最为信赖的宠臣,微笑着说道。
“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与其让市民生活在恐惧和仿徨之中,还不如将他们的恐惧化为怒火。适当的发泄,对他们来说很有好处,同样对我们也有莫大好处。
“你认为此刻,还有谁会站出来维护老亨利?”
“即便有这样愚蠢的家伙,我们只要稍稍透露一下那个人的名字,第二天早晨,他家的宅邸便会被埋没在干柴堆里。”塔特尼斯伯爵悠然说道。
“说得不错。事实上,据我所知,老亨利当年的盟友,此刻全都对他落井下石了,议长的办公桌上面,堆满了严惩老亨利的请求。”法恩纳利伯爵说道。
“那是当然,在尸体还没有腐烂并且沾染更多人之前,挖个坑将它埋掉,这是最基本的常识。
“不过我更关心的是,老亨利是否已吐露出他在军队之中的盟友名字?”系密特的哥哥问道,事实上,这是他最为关心的一件事情。
“不,你我都无法相信,那个家伙口风居然很紧,就连法政署的刑讯专家也拿他没有办法。”法恩纳利伯爵叹息了一声,说道。
“我相信,老亨利已知道自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他恐怕一心梦想着他的盟友能够替他报仇。”系密特的哥哥说道。
“你是否有办法,将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老亨利的盟友揪出来?”法恩纳利伯爵问道。
“有个办法或许可以试试,议长的办公桌上面,不是放着很多要求对他进行严惩的请求书吗?塞根特元帅的办公桌上面,应该也有一样的东西。”系密特的哥哥微笑着说道:“我相信是如此。”
法恩纳利伯爵自然领会盟友的意思,他点了点头说道:“只要你认为有,那么肯定就有。”
“军部的请求,自然是以各兵团的名义递交上去的,让老亨利看一眼那些请求报告,我相信并不是一件坏事。”塔特尼斯伯爵悠然说道。
“好主意,老亨利一旦看到自己盟友的名字在请求书上面,他肯定会怒不可遏,他无疑会将盟友的名字吐露出来。”法恩纳利伯爵立刻兴奋地说道。
“噢——依维,显然你对于人的劣根性,仍旧没有太多了解。老亨利是否会因此开口,将更取决于他对你、我和陛下的仇恨,是否超过对盟友背叛行为的痛恨。
“如果他更希望,盟友有朝一日能够给我们制造麻烦,他仍旧会对那个人的名字守口如瓶。
“不过,我相信,老亨利看到那个人的名字出现在请求书上的那一刹那,肯定会有所反应,特别是当四下无人的时候,他的反应无疑会更为强烈。
“依维,你的智慧丝毫不亚于我,此刻你肯定已有所计划。”塔特尼斯伯爵微笑着,说道。
两位大人物站在窗台前相视而笑,他们此刻的笑容愉快不已。
与此同时,站在那位国王陛下面前的系密特,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国王陛下虽然当众嘉奖了他,但是当旁边没有任何人的时候,这位至尊陛下的神情却凝重、深沉得可怕。
“你让我有些失望。”那位至尊的陛下,用异常低沉的语调说道。
“我派你随侍在兰妮身旁,就是让你保护她,但是她最终仍旧受到了伤害。”那位至尊的陛下,突然间抬高了嗓门说道。
那如同怒吼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着。
“告诉我,为什么当时你不阻止兰妮进行那愚蠢的冒险?”那位至尊的陛下问道。
“这……这是伦涅丝小姐的命令。”系密特连忙解释道。
“难道兰妮的命令,比我的旨意更加有效?”詹姆斯七世再一次吼道。
接着,他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知道自己有些过份,招了招手,让系密特走到他的近前。
“或许让你去执行这个使命,是我所做过最大的一个错误决定。你虽然创造了很多奇迹,不过你的年纪仍旧太小。你拥有超过常人的智慧,不过你显然非常缺乏阅历。在这件事情上,你和依维差不了多少。
“刚才,我已对你的功劳作出了奖赏,现在我要对你的过错进行处罚。
“此刻只有你、我和兰妮本人,知道她为这件事付出了什么代价,她受到非常沉重的伤害,甚至对自己和一切失去了信心。
“我从来没看过她如此柔弱无助,我相信她不能够再受到任何伤害,此刻,她的心恐怕已脆弱的就像是玻璃,一碰就会粉碎。
“我命令你,更为精心地保护她、服侍她,当然,如果她再一次作出那冒险的举动,你必须立刻阻止她。
“这道旨意永远有效,即便我死去之后,你也必须遵循这道旨意,正因为如此,我需要你为此而发誓。”那位国王陛下轻轻用权杖敲了敲系密特的左腿。
系密特顺从地屈膝半跪了下来,并将双手搭在国王陛下的左手之上,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发誓。”
那位年迈的国王,露出了一丝淡然的微笑,他将权杖轻轻地放在系密特的肩膀之上:“好,从现在起,我就任命你为伦涅丝·法恩纳利小姐的贴身护衞骑士,你必须付出一切守护她的安全,哪怕是你的生命。
“你必须忠诚并且听命于她,不过你得学会判断,什么样的命令你才应该执行。”
让系密特重新站起来,那位至尊的陛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好吧!你可以回到你的女主人那里去了。”
系密特连忙鞠躬行礼,并且缓缓朝着门口退去,但是当他刚刚转过身来,打算打开房门出去的时候,那位至尊的陛下再一次叫住了他。
“系密特,你确信,除了那个令兰妮曾经痛不欲生的女人之外,所有参加那次黑弥撒的人都已进了地狱?”詹姆斯七世问道。
“陛下,我绝对能够保证。”系密特连忙回答道。
“那个伤害了兰妮的家伙也在裏面?噢……不……不,这显然是毫无疑问的……
“除了我和你,是否还有其他人了解整个内幕?或者能够拼凑出当时所发生的那糟糕至极的一幕?”这位至尊的陛下满怀忧虑地问道。
“陛下,知道祭坛上发生过什么的人,除了那个女人,就只有审问那个女人的官员。不过,无论是那个女人,还是那些审讯官,都不知道伦涅丝小姐的身分。只是猜测她是个大人物。
“同样的,渥德子爵和他的别墅裏面的住客,也不知道伦涅丝小姐的身分。
“我唯一不敢肯定的是,‘国务咨询会’之中,是否有人知道,伦涅丝小姐在这件事情之中所处的身分。”系密特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倒是用不着担心,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我甚至没有对王后提起,更别说是其他人。同样我也要警告你,这件事情没有必要让密琪知道。”那位至尊的陛下说道。
“系密特,我要你去办一件事情,我非常清楚,兰妮打算如何处置那个令她痛不欲生的女人,女人的仇恨确实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或许在她们看来,到处是蟑螂和老鼠的监牢,比死亡更加可怕。
“不过,那个女人的存在,始终是一种威胁,你去将这件事情处理干净,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特别是兰妮。”
说到这裏,那位国王陛下神情凝重地看着系密特,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应该好好学习和思索一下忠诚的真正含意,唯命是从可绝对不是正确的态度,我相信在这件事情上,你对此已然有所了解。”
说完这些,那位至尊的陛下,轻轻地挥了挥手。
从陛下的会议室出来,系密特长长地吐了口气。
此刻,他不得不佩服那位小姐的高明。
在系密特想来,伦涅丝小姐原本应该因为受到玷污,而彻底丧失国王陛下的宠爱,但是没有想到,她反而得到了更多的呵护和温情。
那位小姐所作的一切,在系密特看来,毫无疑问是一场后果难以预料的赌博。
事实也证明,那位至尊的陛下并非没有常人所拥有的嫉妒心。第二天,他命令那些大理石面孔女仆,对伦涅丝小姐进行彻底的“清洗”。在系密特眼里,那简直就是某种严酷的刑罚。
不过对外人来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正因为如此,系密特始终无从猜测,那位至尊的陛下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让自己旁观了那一幕。
难道是一种警告?
从奥墨海宫出来,系密特登上自己的马车,这是国王陛下给予他的恩典,这一次的功劳全都算在了他一个人的头上,也因此,系密特成为了丹摩尔王朝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勋爵。
不过在所有人看来,真正的恩典或许是那至尊陛下亲自赐予的纹章,那是一面玫瑰花瓣形状的盾牌,盾牌的四周缠绕着荆棘和月桂。
这枚纹章,令系密特的哥哥羡慕了整整两个晚上,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伯爵头衔来换取那个纹章。
要知道,任何和玫瑰有关的纹章,全都只能由国王陛下亲自赐予。在丹摩尔,这已被看作和王室是否亲密的象征,就像法恩纳利伯爵的纹章,便是一只天鹅和三枚玫瑰花瓣,而这已然是难得的恩典。
反倒是系密特,并不在意这件事情,他更关心的是他的马车,他设计了一辆非常奇特的马车,这种喜好和灵感,来自他那位乐天又擅长吹牛的教父。
那是一辆前后能够分拆开的马车,既可以是一辆四轮厢式马车,也可以是一辆两轮轻便旅行马车。
而此刻,系密特就独自一个人驾驶着自己的马车,朝着拜尔克飞驰而去,那辆轻快异常的马车,就宛如一阵风般轻盈。
一路之上,系密特自然免不了要接受盘查,不过那辆隐藏不住任何东西的马车,替他和那些检查的衞兵省了许多麻烦。
从奥墨海宫到拜尔克城,他仅仅只用了一刻钟,那是其他任何一辆马车都不可能做到的神速。
毕竟没有哪辆轻便旅行马车,能够由丹摩尔最高明的工程师精心细致地进行具体设计,单单计算公式就写了六张纸,也不会有第二辆马车,能够装上那么多弹簧和铰链。
所有的骨架,全都是由鹅毛管粗细的钢筋搭接而成,只是外面包裹着木头;很大的车轮,车身和座位却非常小。
这辆轻便旅行马车,甚至不像它的同类那样,安装一个气派而又狭长的顶篷。
所有这一切,全都只为了一件事情,那便是速度。
系密特喜欢如同电掣一般的飞驰,而他所拥有圣堂武士超绝灵敏的反应,更是令他成为了一个无与伦比的驾驭者。
正因为如此,从奥墨海宫到拜尔克的这短短路程,根本就无法令他感到满足。
长长的走廊,散发着一股腐臭的味道,地面和墙壁显得异常潮湿,前面的狱卒虽然高举着马灯,仍旧显得幽暗阴森。
那阵阵回荡的脚步声,显得异常清晰和嘈杂,同样也令这个地方,增添了一丝阴森的感觉。
马灯的灯光,显然惊动了住在这裏的居民,从那拇指粗的铁栏杆后面,伸出了一条条细瘦肮脏、令人毛骨悚然的手臂。
这些手根本只能称得上是包裹着皮肤的骨头,不过更恐怖的,还是那一张张发出嘶哑惨嚎的脸。
系密特以往一直相信,只有在噩梦和地狱之中,才能够看到这样的景象。
除了这些看上去不像是人的人之外,这裏还有那窜来窜去的硕大老鼠,和爬在墙壁上并且时而飞落到众人头上的蟑螂。
就连那些监狱守衞,也显露出无比厌恶的神情,显然这个地方,和真正的地狱已然没有什么两样。
在长廊的尽头,有一排特别窄小的房间,这些房间几乎全都空着,只有一间裏面住着人,那正是系密特此行的目的。
令系密特感到惊讶的是,康斯坦伯爵夫人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令人惨不忍睹,她虽然憔悴,却没有显露出饥饿难忍的模样,甚至她的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
不过,当系密特看到那些监狱守衞,看到那贪婪而又充满欲望的眼神,他已然猜到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有些事情,想要单独审问康斯坦夫人。”系密特说道。
那些监狱守衞连忙将马灯挂在墙壁上,然后顺从地沿着原路返回。
“我必须对你说,我很抱歉。”系密特叹了口气,说道。
那位年轻漂亮的寡妇愤怒而又怨毒的目光,令系密特感到有些难以忍受,她的双手和双脚全都被完全锁死,显然是不让她能够书写东西,她的舌头也已被割掉。
稍微犹豫了一下,系密特从袖管裏面,轻轻地抽出了一把又窄又薄的弯刀。
这并非是他喜欢的工作,不过他不得不完成这份工作。
轻轻地一划,如同闪电一般迅疾,又犹如一阵清风般没有声息。
将弯刀迅速收回袖管裏面,系密特转过身,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从那座如同地狱般的死囚监狱出来,系密特总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不过,当他看到监狱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窗口露出两张他所熟悉的面孔时,系密特突然间又有些紧张起来。
系密特相信,教宗陛下和大长老不会没事找事到这个地方来,他们会出现在这裏,肯定是因为他的缘故。
“到马车上来吧,我们有事要和你谈谈。”教宗陛下信手打开了车门。
马车缓缓地驶动起来,后面挂着系密特的那辆马车。
“我知道,我有很多事情应该忏悔。”
系密特连忙说道,不过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放心好了,我们并不是来管你最近到底做过些什么的,我们不想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世俗之中的任何事情,我们都不想多管。
“正因为如此,我禁止任何人去探究,在那座祭坛之上到底发生过些什么,我和大长老陛下来找你,是因为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发生。
“我们已从国王陛下那里,听说了你曾经作出的猜测。
“你并没有向我们提到过那个猜测,不过,那却和波索鲁大魔法师最近意外发现的一件事情相当吻合。这引起了我们无比的忧虑,事实上我们非常担忧,魔族的第二次进攻即将开始。
“那将是一场激烈到难以想象的战斗,或许,我们将再也没有什么优势。”那位教宗陛下满怀忧愁地说道。
这番话,令系密特感到揪心的同时,又稍稍有些放松。
事实上,和魔族入侵比起来,他更担心教宗和大长老因为他此刻的行为,而给予他严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