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吗?据我所知,在自由军所宣扬的教义之中,从来没有拯救众生这样的条款,自由和平等一向都是你们的口号,不过,你们好像从来没有强迫别人去接受。
“而此刻,阁下好像将尘世间所有陷入苦难者当作是你们的同伴,但是我倒是比较清楚,他们之中的大部分,对于你们的那些自由平等的口号,并不是非常赞同。
“阁下刚才的慷慨激昂,说好听一些是多管闲事,如果深究下去,未尝不是有所图谋?我记得国王陛下生前刚刚和自由军作出承诺,给予自由军成长的空间,不过我记得有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互不干涉和不可强求。
“所谓的互不干涉,是指自由军不插手于丹摩尔其他郡省的政务,同样宫廷和内阁也不插手承诺给你们的那几个郡省的事物。
“至于不可强求,对于宫廷和内阁来说,只要是相信你们的教义的人,都可以迁往你们的郡省。
“不过这同样也并非是单方面的约束,同样对于没有宣布承认你们的教义,不愿意迁徙到你们控制的郡省的人来说,你们也不能够强行将他们虏作你们的信徒。
“而此刻阁下的所作所为,好像和这两条完全不相符合,我知道了国王陛下刚刚驾崩,而继承王位的王储年纪非常幼小,想必阁下认为此刻时机非常合适,所以打算趁机废弃已然做出的承诺。”
看到那位自由军统帅试图反驳,系密特猛然间站立起来,加快语速说道:“阁下想必要声称自己是站在人道和公理的立场,我无从得知阁下的人道和公理,是否刻意要加上自己的标准。
“人性善良纯真,这个世界没有一个坏人,我相信自由军之中没有哪位会拥有这样的想法。
“那么我就要问阁下,你怎么就确信那些难民无依无靠、纯真可怜,你怎么就知道,远在数百海里之外,被杀死的那几个难民,不是试图煽动别人从中渔利的歹徒?
“为什么我这一路之上所看到的难民之中,如同圣贤一般扶助孤苦,挽救苍生的人一个都未曾看到?
“为什么我见到成群结队的难民在道路上,抢劫任何可以抢劫的东西,为了一片面包不惜杀人越货?
“我甚至要诘问阁下,为什么给那些难民发放食物的,是你们口口声声残酷对待那些难民的南方城市的管理者,自由军的援助物资在哪里?
“我当然知道你想要说些什么,不过是自由军没有什么物资,自由军在为对抗魔族而流尽最后一滴鲜血。
“但是好像军队、教会和圣堂武士同样也在流淌着每一滴鲜血,自由军未必比他们做得更好。
“在这种情况下,阁下又有什么样的资格来悲天悯人,你又有什么资格认为自己会比此刻正在疏导和安置难民的那些人做得更好,你又有什么资格去诽谤他们?
“背井离乡,生活的苦难,确实令那些逃亡者成为可怜人,但是无可否认,一无所有和希望生存下去,同样也令他们非常容易被煽动,被一群居心叵测者当作是工具来使用。
“而此刻,南方正在进行的,只不过是非常正常的重新建立起秩序,逃亡者确实可能失去了自由,道理非常明显,坏人和好人的标签,绝对不会出现在他们的额头上。
“逃亡者确实暂时失去了自由,但是他们所获得的却是生存下来的可能,我不相信有谁会在暂时失去自由和生存下去之间选择前者,请听清楚,是暂时失去自由,阁下没有机会再这上面大做文章。”
系密特振振有辞的发言,令在场所有的人哑口无言,那位自由军统帅原本早已经想到的诘问之辞,此刻全都派不上用场。
他不得不临时想出其他的说法,但是令他感到烦恼的是,系密特显然已经将所有反击的可能都全部堵塞住。
平心而论,他本人原本最擅长的就是进行煽动,而煽动的准则,便是找出一个突破口激化矛盾,然后获得众人的同情。
但是此刻却并非是煽动能够奏效。
事实上,煽动能够奏效的机会已然失去,这令他感到非常后悔,不应该小看塔特尼斯家族的幼子。
此刻真正需要的,是条理清晰强而有力的辩论。
但是这位自由军统帅对此充满了怀疑,他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对付得了塔特尼斯家族遗传的敏锐头脑和细密思维。
“施渥德,不要再给我们大家找麻烦了,现在的目标应该是如何找到诸神的使者,丧失了这个目标,或许整个人类将彻底灭绝,到了那个时候,根本就无所谓难民不难民的了。”
那位自由军首领微愠地说道。
即便是那位自由军统帅,也没有能力反驳他们的首领,一个个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菲廖斯大师,你看是否下定决心冒一次险?”
崔特一边摇着头,一边问道。
“太过危险,除此之外,让谁来冒这个险呢?”
菲廖斯大魔法师同样愁眉苦脸地说道。
正在这个时候,旁边的那位自由军统帅站出来说道:“如果必须要冒险的话,就由我来,我对于这件事情,以及需要找寻些什么,比其他人要瞭解得多,正因为如此,我相信我是最好的选择。”
说到这裏,这位自由军统帅转过头来,朝着系密特冷冷地说道:“是不是悲天悯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绝非空有口齿之利的人,更要让别人知道,自由军为了人类的未来流的血、作出的牺牲,没有任何一方能够比得上。”
这番话,系密特怎么会听不出其中所包含着的挑战的味道,他稍微思索了一下。
刚才的爆炸仍旧令他有些揪心,不过只要想到这一次的任务是何等重要,一旦失败,那位自由军统帅牺牲性命也就罢了,但是如果因此而认为诸神使者并不在暴风圈裏面,那就太过糟糕。
想到这裏,系密特也缓缓地站了出来。
“是否能够准备两部飞行装置,一双眼睛总比不上两双眼睛来得有效。”
雷鸟只是样子看上去像是鸟,但是眼前这两个东西就绝对太像鸟儿了。
说得更清楚一些,这两个飞行器,就像是两只金属的海鸥。
一对延伸开来将近五米的翅膀,显得微微有些向上翘起,浑圆修长的身躯在尾端微微翘起。
尾巴看上去不像是海鸥,倒有几分像是燕子,朝着两边分叉倾斜着竖在那里。
那个刚才在轰鸣声中化为滚滚火球的东西,就固定在肚子底下靠近尾巴的所在。
系密特飞身跳上了那东西的脊背,和雷鸟差不多,这东西的前端同样也有一个座舱。
座舱的盖子,就像是一面拉长了的塔盾,前面固定着,后面可以掀开,从开口可以滑入到座舱裏面。
座舱裏面的东西更是简单得不可思议,那狭小座位的正前方竖着一根杠杆,系密特轻轻摇动了一下,那根杠杆可以前后左右晃动。
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左一右两个刻度盘,两个刻度盘几乎一模一样,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上面的刻度,左面的刻度盘上的度数是从零到一万,而右面刻度盘上的度数是从一百到零。
正当系密特坐在舱室裏面东摸西摸的时候,后侧的顶盖突然间被打了开来,那位自由军首领的面孔显露在眼前。
“这是当初最为成功的两架实验品,你的这架按照海鸥的样子设计,所以更稳定也更加灵活,另外一架的原型是雨燕,所以从速度上讲,另外一架占据优势。
“想要操纵这东西非常简单,那根杠杆可以完成所有的工作,往左往右想必用不着我来告诉你。
“将杠杆往前推能够令它下降,而往后拉就是上升,不过我必须警告你,无论是下降还是上升,都非常危险,甚至有可能让这架东西翻转过来,我相信你绝对不希望脑袋朝下掉下来吧。
“除了透过前面的玻璃窗观察外面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经常看着眼前这两个刻度表,左面的刻度表告诉你高度,我们曾经升到过七千多米,不过你最好不要进行这样的尝试。
“另外一个刻度表更加至关重要,它告诉你燃料还有多少,少于百分之二十就必须返航。
“在这裏我给你一个忠告,即便你打算掉进海里,也最好降落到一百米以下再进行尝试,要不然,你会发现水面坚硬得简直就是石块。这是我们用鲜血换来的教训。”
说到这裏,这位自由军首领显得非常犹豫起来,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压低了嗓门说道:“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告诉你,你最好小心一下你的竞争者,我不敢保证他会在这次冒险途中对你做出些什么。”
“阁下难道不能够约束他,禁止他做出这样危险的举动?”
系密特冷冷地问道。
“这件事情和我无关,同样也和自由军没有任何关联。”
崔特长叹了一声说道。
他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件事情,是他和你们塔特尼斯家族自己的纠纷,我相信说到这裏,足以让你明白我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系密特微微一愣,他惊诧地看着那位自由军首领。
“我这样做根本就意味着出卖他,不过考虑到此刻他的意气用事,会令我们,甚至整个人类陷入危机,这或许多多少少能够减轻我心中的负疚感。”
系密特惊讶地问道:“为什么当初不肯告诉我这些?而现在却彻底抛弃了你最忠实的部下?”
崔特回应道:“你想要说,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此刻的地位有所不同,此刻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在讨好于你?”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最近我对于利益和价值有了一些全新的认识。”
系密特说道。
“你确实拥有自傲的本钱,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并非是像你哥哥那样的人,我并不打算为了利益而出卖自己的兄弟。
“你应该非常清楚,我同样也是一个非常自傲的人物,我之所以会告诉你这些,一方面,我确实对他的所作所为无法赞同,我和他拥有着同样的梦想和愿望,但是有一点不同,那就是我从来不往裏面夹杂私心,而他的私心有的时候太过严重。”
“你感到了威胁?你的副手是一个你驾驭不住的人物,因此你不得不将他牺牲掉。”
听到系密特的质疑,崔特发出了一声冷笑:“对于其他人,我或许会拥有这样的担忧,但是对于他,我并不担心他不听号令,甚至篡夺我的权力。
“有一件事情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刚才所说的兄弟并非是泛泛之谈,施渥德确实是我的兄弟,他的身上流淌着和我一样的血,我会尽一切可能保护他。”
系密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位自由军的领导者,对于这位赫赫有名的先生,他曾经详细瞭解过。
众所周知这位大人物是家中的独子,正因为如此,系密特立刻明白了许多没有说出来的意思。
很显然,那个咄咄逼人的家伙是个私生子,这种事情在丹摩尔的贵族圈子裏面,早已经司空见惯。
不过这同样也令系密特相信,无论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崔特都没有必要牺牲掉自己的弟弟。一个抛弃了一切,包括自己的家族和地位的人,恐怕会比平常人更加注重亲情和血缘。
“等到这件事情完了之后,我会向你索取你们亏欠我父亲的一切。”系密特冷冷地说道。
“我并不认为,我和我的弟弟对于你,或者你的父亲有任何亏欠,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了,我始终有两件事情想要告诉你,第一件事情便是,你父母的婚姻,并非像你想象之中的那样幸福美满。
“我们和塔特尼斯家族的关系,也并非仅仅因为对自由之神的理解而产生,事实上,我弟弟和你父亲在他们还非常年轻的时候,便已然相识,有一段时间,他们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好朋友。
“他们俩的志向和兴趣差不了多少,对于自由的追求令他们更谈得来,但是最终因为一件事情,决定他们俩不可能继续成为朋友,那件事情便是,他们俩同时遇到了你的母亲,并且同时深深爱上了她。
“他们俩一起展开了追求,你的父亲浪漫而又热情奔放,而施渥德的特征是沉稳凝重,他们俩一直平分秋色,谁都没有真正战胜对手。
“终于你的父亲忍耐不住爱情的考验,他运用了一些并非属于爱情的手段,他按照贵族的礼仪和规矩,向你的外祖父母提出了请求,请求他们允诺这场婚姻。
“对于婚姻和爱情,我不想说三道四,我从来未曾品味过其中的感觉,唯一知道的是,我弟弟在这件事情上受了相当大的创伤。
“更令人遗憾的是,他对此始终不能够忘怀,以至于仍旧经常出没于你的母亲身边,当然他不敢让你的母亲发现。
“你父亲天性喜好自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和我一样的人,反倒是施渥德,我从来不认为他真正懂得自由和平等的意义和价值。
“你父亲开始追求他那自由的生活,却将孤独留给了你母亲,而我弟弟自始至终无法忘却他的爱情。
“世事就是这样可笑,如果你母亲和我弟弟想要有什么真正亲密的举动的话,他们可以做得非常隐蔽,但是这种精神上的爱情,反倒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我可以在此对你发誓,我弟弟拥有的,只有一片痴情,而没有堕落和欲望,但是这并不能够令其他人相信。
“更令人遗憾的,就是连你父亲也不相信这件事情,你父亲用温柔委婉却足以伤透任何一个女人的心的话语,暗示了他已然知道了一切。
“非常凑巧的是,那天我弟弟恰好前往你家,更令人感到讽刺的是,他原本的意图是打算和你母亲告别,因为他从此要隐名埋姓消失踪迹。
“为了躲避国王的耳目,他只能够偷偷潜入你家的宅邸,却恰恰听到了那番斥责。
“不久之后,你父亲愤然离开,不过他为了掩饰,从回到家中进入家门那一刻起,就刻意显示出一副高兴的模样,离开的时候同样笑容满面。
“毫无疑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哥哥的虚伪,和你的真诚,全都继承自你的父亲,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人,我完全无法看透的话,你的父亲便是其中的一个。
“悲剧就在那天晚上发生,在马车旁边,这两个当年的情敌重新见面,施渥德提出用决斗解决问题。
“你父亲不愿意让别人当作是笑柄,他提出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决斗方式,他将驾着马车离开蒙森特,而施渥德从这条大道的另一边过来。
“当他们俩互相接近的时候,便用一种在近距离有效,可以令人内脏受损的武器互相射击。
“我敢再一次发誓,我弟弟并没有在决斗之中作弊,非常不幸,在半路上,在他即将和我弟弟决斗的时刻,另外一辆马车迎面而来,马车上的乘客,是他所认得的熟人,更可悲的是,对方朝着你的父亲点头致意。
“你的父亲追求自由,但是偏偏在生命之中的最后时分,选择了世俗的约束,他微笑着回礼,却没有举起武器,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你已然知道。”
说到这裏,这位自由军首领重重地叹了口气。
舱盖被轻轻地放下,系密特透过前面的玻璃看着远方,他突然间伸长脖子,从转角那一点点地方,看了一眼旁边停着的那架飞行器。
令他意外同时又在他预料之中的是,他看到了一双紧盯着他的眼睛,那显然是挑战的眼神。
“就让我代替我的父亲,来了结当年那场令他感到遗憾的决斗。”系密特低声自语着,他缓缓地靠在椅背上面,双手轻轻地握住那竖立着的杠杆。
突然间,一阵在不久之前刚刚听到过的低沉的轰鸣,令系密特感到一阵心悸,紧接着,便是那悠长而又刺耳的轰响。
系密特倒是很想再看一眼那气势恢宏的蓝色火柱。
但是四周的景物渐渐往后移动,系密特知道,他即将飞上蓝天。
滑移的速度明显越来越快,不过坐在座舱裏面却显然是一件苦差事,系密特几乎肯定底下的那三个轮子没有任何弹簧衬垫,所以地面的颠簸传递到座舱裏面,就变成了剧烈的颠簸。
另一个让人感到很不舒服的,便是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金属的外壳令轰鸣声变得更大更为响亮,更讨厌的是,听到这种轰鸣声,他的心裏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恐慌。
此刻,系密特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正坐在一座熊熊燃烧的炼炉上面,那蓝色的火柱和轰轰的声响,使得这种感觉显得如此真实。
正在这个时候,他无意中看到右侧前方一个银色的阴影,拖着长长的蓝色的火羽朝着云层飞去。
仿佛在一瞬之间,恐慌和忧虑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就是他的父亲,他的家族的仇敌,而此刻,这个仇敌正驾驭着他的决斗机器,赶赴那幽暗阴沉的决斗场。
看着那乌云笼罩、电芒闪烁的前方,那里就是了结一切,进行生死对决的斗场。
突然间,系密特感到自己有多么愚蠢,他绝对有自信在除了这裏之外的任何一个决斗场上将对手杀死。
他传承自力武士的力量,他所拥有的武技和魔法,所有这一切都足以令他站在不败之地。
但是此刻在那片乌云底下,驾驭着这种第一次见到的古怪机器,系密特感到自己的心裏没有丝毫把握。
那是一个他所不熟悉,也没有任何优势可言的决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