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界,自从端木正到来后已过去一个月。“我打算回禅渡界一趟,”端木正对伊脩说道,“那边居然直到现在都没有打开空间通道,挥军进入归墟界,着实叫人生疑,依照九幽祖师定下的方略,他们本该以最快的速度消灭魔族,取得破界之心,然后降临本界,取得最后的召唤名额才对。”伊脩推测道:“或许是遇上了某种麻烦,比如魔族采取了跟本教相同的战略,既知不敌,那便干脆藏匿行踪,玩起捉迷藏的游戏,只要还有一名天魔幸存,那么破界之心就不会出现。”端木正紧锁眉头,思考道:“这种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实在太低了。在我来此之前,九幽祖师已经率领众人将禅渡界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魔族据点拔除,残存的几名王级天魔也被尽数击杀,仅有一些漏网之鱼的魔兵魔将,我无法想象他们要以何种手段来屏蔽我方强者的占算,毕竟魔族向来不擅长占算术这类辅助性的神通。”魔族天性追求破坏与毁灭,对占算、塑形、锻造、炼丹等方面的神通不感兴趣,即便觉醒了理智,明了本心,能压制住本能的欲望,有心学习一番,可他们在这方面的天赋也着实平庸,很难有什么进步,就像创世主在创造他们的时候,主动将这方面的天赋消去了。占算之法比起修为,更考验境界和对相关大道的领悟,端木正觉得以九幽祖师曾经达到过的高度,即便受到素媚这具身体的限制,可眼界和技巧摆在那里,除非是有等同天人七重境以上的魔族强者出手遮掩,才能混淆占算结果,否则哪怕换成极道强者也没用,因为极道强者真正强大的地方也只是在于武力,而不涉及其他方面的能力。“不管如何,总归要派人交换两界的情报,每月两次的名额不能白白浪费,如果禅渡界那边没有派人过来,那我们就该利用好这两次的名额。”伊脩想不到拒绝的理由,毕竟端木正对两界的情况最是熟稔,无疑是最佳的人选。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于是提醒道:“对了,最近魔气高涨,似乎是魔族的数量增加了不少,在通过两界边境的时候,无比要小心,不要引起魔族的注意。另外,向九幽前辈等人传达一句话,要小心提防篆颅皇。”“篆颅皇?”端木正将这名字念了几遍,“陌生的名号,是另一名魔族中的极道强者吗?”“是不是极道强者我不大肯定,当时的他并非真身降临,因为此魔令人恐惧的地方不在于武力,而是智谋。”伊脩露出回忆过去的表情,接着变得非常难看,“尽管我跟他只有过一次交手,但这一次便留给了我极其深刻的印象,我敢断言,此魔绝对会成为人族大患,若有机会,必须尽快除掉他。”端木正注意到,伊脩用了“令人恐惧”的形容,而不是“令人忌惮”,可见他在那一次的交锋中必然落入了下风,而且十有八九尝到了败北的滋味,否则以一名智者的骄傲,以及“奇策侯”的尊严,不可能这么去评价对手。“擅长谋略的魔族,这可是非常的少见,所谓蛊惑人心的秘魔,也不过是工于心计,在战术战略上并没有什么出色的才华。”伊脩赞同道:“单纯倚仗武力的魔族,并不值得担忧,迄今为止,他们也不过是占了先知先觉的优势,提前在战场上落子,以及事先便知晓规则,才能在战争初始压制我们,等到我们反应过来并熟悉战争的规则后,他们的优势就随之消退,于谋略一道上,魔族并没有出彩的地方,可这个篆颅皇不同,与他对弈时,我有一种遇上叶知秋的感觉。”“叶知秋?这名略微有些印象,是陨落在罗师弟手里的那名太上教弟子?”端木正努力回忆着。“没错,如果他没有在太虚幻境中意外陨落,现在肯定也成长为不逊色贵宗罗丰,禅渡宗岳鼎,龙傲宗仇神妒的强者,足可成为太上教的中流砥柱,若他活着,太上界绝不可能如此轻易被魔族占领。”伊脩感慨道。想当初他还庆幸少了一名怪物般的竞争对手,如今却是满心遗憾,因为己方少了一名足可成为支柱的强大战友。“我记得,此人拥有一项不可思议的天赋神通,似是能看见未来的景象,等同证见了未来大道的天人修士。”伊脩道:“叶知秋的能力只会比你想象的更强大,他能瞧见未来的种种分支变化,以及进入相应分支未来的条件,他可不是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算命先生,给你一个最有可能的未来,而是能引导未来的走向,选择自己所属意的未来分支,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他能够操控命运。”“能够操控命运,最后却被命运给抛弃了……若叶知秋的能力正如你所说的那般,那战胜他的罗师弟岂不更加可怕?”端木正反问道。“哈,某种意义上的确如此。那一战是我所见过的最惊心动魄的一战,也许力量层面上不及天人强者,可其中透露出来的战斗智慧,却远非我等能够企及,倘若将力量水准降到同一层,反正我是没有信心能胜过这两个怪物里的任意一个。”伊脩自谦地说道。端木正被勾起了兴趣,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询问这些的时候,于是转回正题问道:“你说那名篆颅皇给你的印象,和叶知秋相同,这是指他也拥有预见未来的能力?”伊脩沉默下来,思考了一阵后,缓缓道:“还是有些不同的,他可能具备一些预见未来的能力,但并不像叶知秋那么厉害,大抵上和证见了命运大道或者未来大道的修士相差无几,他真正可怕的地方是在另外的方面……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能看穿人的想法一样。”端木正眉角一跳,猜测道:“窥心术?”“也许吧,与他对弈的时候,我的每一步都被他看破,处处受制,就好像自己策划的战术方略清清楚楚地放在了对方的面前,致使最后全盘皆输,一败涂地。我这么说,并非是要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遇到一个智谋更胜于我的智者,这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可是,我无法想象有谁能在各个细节上彻底猜到我的布置,就好像下围棋,被斩大龙倒也罢了,你能想象一个人将对面的棋子全部吃掉吗?”伊脩的表情变得异常凝重。端木正眉头紧缩,他听出了对方的话中之意,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哪怕是再怎么料事如神的一个人,也无法猜到另一个陌生人的全部想法,除非是成年人对上稚童,否则不可能真的做到“尽在掌握中”。“你在战斗中的应变呢?”“全部被堵死了!他就像是知道我要做什么一样,提前准备好了后手,专门来克制我的后手,仿佛永远能比我多想一步,那种感觉,就像是你赤身裸体站在对方的面前,毫无秘密可言。之前我还沮丧过一阵,为智谋上被人全面压制而气馁,可这段时间以来,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对方胜得太完美了,完美到各个细节都掌握得一清二楚,这绝不是智慧能够做到的程度,而是近乎全知。如果一切到此为止,我的确要怀疑此魔是否拥有和叶知秋相同的天赋异能,可有一个事情让我改变了想法,那是战场上突然发生的一场意料,一个连我也没有预料到的变数,倘若篆颅皇真有全知的能力,他应该能猜到这一变数的存在,并加以利用。可事实上他并没有这么做,战斗中他对变数的应对显得很是迟钝,直到我做出反应了,他才想到应变,结果慢了一步,导致百密一疏,未能将我方的人马全部留下,也给了我脱身的机会,否则今天我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了,也因此我才怀疑,此魔可能拥有窥探人的心灵的本领,而不是预知未来。”伊脩觉得庆幸的同时,也是颇为苦恼,没有一名智者喜欢被人窥见自己的想法,因为再怎么出奇制胜、超乎想象的计谋,如果提前被敌人知道了,那就失去了意义。“给你们一个建议,如果真的对上篆颅皇,尽量用阳谋,而不要使用会受到反噬的阴谋。另外,就我目前收集的情报来看,篆颅皇的修为极强,超出了规则的限制,因此他并不能真身降临,而是必须借由某种媒介来显现,各方面都受到了限制,或许,直接用武力碾压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我记下了,”端木正点头道,“其实,若此魔真的掌握了窥心术一类的本领,我们也不是没有反制的人选,至少我就知道一人非常适合。”“哦,能对抗窥心术,是没有心的人,还是天真无暇的人?”伊脩有些好奇。端木正道:“是一个思维处在混沌的状态,随性而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会做什么的人,这样的人就算被窥探了心灵,也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让窥探者的思维陷入混乱,更为关键的是,此人还拥有不凡的智慧,并非是由无知所带来的混混噩噩,而是有意识的选择了混沌。”“思维混沌的人?那可就成了不讲逻辑的存在,等同天生的变数,若真有这种人,那可真是谋士的天灾。”伊脩先是觉得好奇,但很快想到了弊端,“不过对这种人而言,怕是没有同门、战友、大义的观念,思维的混沌也会带来立场的混沌,同这种人做战友,很没有安全感,他未必会尽心尽力地帮你,甚至出工不出力已经是最好的坏情况,就算他突然从背后捅你一刀,也并不让人觉得意外。”端木正承认道:“没错,这是一把双刃剑,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轻率地动用。”两人接着又聊了一阵,随后相互告别,因为顾虑到被魔军发现的危险,伊脩便没有送端木正到两界边境,顺带也将沐恋花劝住。“六个时辰后,若你们那边没有动静,我便会一同过去。”沐恋花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将端木正衣襟上的褶皱拉直,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眷恋,再也不复过往浪荡的姿态,任谁看来,现在的她都是一名温柔贤惠的贤妻良母。经过了一个月的调养,沐恋花终于将过去亏损的精血补回,脸上再也见不到一丝阴沉,并且总是挂着一抹幸福的微笑,光是瞧见就让人觉得心头一暖,如同感受到了佛祖的慈悲,那些归墟教的弟子在见到她的时候,全把她错认为无乐慧师,而在得知真相后,则是一副活见鬼的表面,更有不少人捶胸顿足,后悔让端木正这名六道宗弟子捷足先登。得益于境界和心境的提升,沐恋花的修为也是一日千里,到如今已是胜过绝大多数的问道境修士,而且进步的脚步没有半点减缓的迹象,还在以一种令人嫉妒的速度疯狂提升。对此,沐恋花本人倒是不甚在意,过去的她或许会为此欣喜若狂,可如今的她大彻大悟,放下了胜过姐姐的执念,对此事已经不在意了——可这样的心态反而有利于修为的提升。不过,放下执念并不等于沐恋花对什么事都不在乎了,至少她对端木正以及两人的孩子依旧非常的关心,可说是全身心的付出,无微不至的照顾。别的女修士即便产子,也大多是一落地便喂黄精茯苓等各种灵药熬出来的浆液,从没有哪个会像凡间女子那样养胎,但沐恋花真个与凡间妇女一样,虽然仍是不食人间烟火荤腥,却大量地吃些仙芝人参、海藻灵草等药,只说是药三分毒,担心孩子直接吃了会经受不住,干脆先自己吃了,变成奶水再喂给孩子,更是每日静养,以道家养炼元婴之法,将身体里的精炁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孩子。“我想去见姐姐一面,彻底解开我和她的宿命纠葛,消去未来的劫数。过去的我生无可恋,并不畏死,觉得就算引发了劫数,和姐姐同死也不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甚至内心还隐隐有些期待,可如今的我有了眷恋,反而变得怕死了,希望能早点消去隐患。无论为人为己,都该将这段恩怨放下,想来姐姐见到我与她同入释门,必定会万分欣喜,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