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有自己的过去。或者说,拥有过去,方为人。如果是一个老练世故的人,过去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流走的时间而已,没必要加诸其它的意义,使其变得伤感。但换一种方式去想呢?奥芬有时会这样认为——对谁来说,过去都存在忘记了的部分,以及希望忘记的部分。奥芬环视幽暗的大厅,沉下一口气。窗户被封闭,细弱的光透过钉在窗上的木板缝隙钻进来。空气中遍布灰尘。地板上堆积厚厚的尘土,连一个脚印都没有。房屋的入口——大厅的正中央,一座需要仰视的高大雕像威严地耸立。这是在大陆各处都十分受崇拜的命运女神的雕像。那是纤细的、露出单薄的笑容的女性刻像。“〈现在的女神〉……”奥芬自言自语。分开抱在一起的胳膊,拍走裤子正面的灰尘。“嗯?”也许是听到了他说的话,站在一旁的西莉爱塔问道:“什么?”“没什么……这间屋子的主人,他的人品我十分佩服。”奥芬笑了笑。女神雕像的脸部正中间,有被凿子一类的东西击中留下的伤痕。这使得女神看起来像长了三只眼一样。在那温柔的眼睛正中间,打穿了一个洞,扭扭歪歪的第三只眼——除此之外大厅里没有其他东西。西莉爱塔关上入口大门,屋子便陷入昏沉的黑暗中。啪,西莉爱塔点亮了便携式简易瓦斯灯。明灭的灯光再次照亮雕像。谁都有自己的过去,奥芬的心中反复说着——当然,这对众神来说也一样。长女代表过去的女神——次女代表现在的女神——最后,么女代表未来的女神。命运三女神,对于这命运三姐妹来说,未来是存在的。但对于人类来说却是未知的。说不定今天或明天就会死,这都是有可能的。奥芬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太过感伤了,他面朝被白色瓦斯灯照亮的西莉爱塔,说:“真是的……结果,重要的情报一句都没听到,就被带到这种地方来,我也真是个好人。”“是吗,不过最重要的部分不是已经和你说了吗?关于这件事的当事人,就是我的委托人,只有当面去见他才能搞懂。现在我就是带你到他那里去。”“我最想问的是——”奥芬说着朝瓦斯灯照不到的天花板望去。他看到的只有盘旋在上空的黑暗。阴暗如漆黑的水面。他保持这个姿势继续说:“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会是我?若只要找个本领高强的魔术士的话,除我之外还有很多吧?”“比如……〈牙之塔〉的基利朗谢洛,是吗?”突然从西莉爱塔嘴中听到这个名字,奥芬一下回过身来看着她,西莉爱塔像恶作剧一样,棕色的眼睛闪了闪。“请你不要把我和奥斯特瓦尔德之流等同起来——我想找的,就是那个名叫基利朗谢洛的男人。从大陆最强的黑魔术士查尔德曼那里,习得了全部的暗杀技术。查尔德曼的秘藏弟子基利朗谢洛。仅仅十五岁,他的大名已经传遍大陆各个角落——”“不要说了。”奥芬语气僵硬地制止她。西莉爱塔却一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但是,距今五年前,他突然自〈塔〉内失踪了。理由在地下街道里众说纷坛。比如说和老师查尔德曼关系破裂,或是力量太过危险被〈塔〉内的长老放逐,又或者你其实是被派遣去暗杀宫廷魔术士团〈十三使徒〉的总管,就是在大陆上被视为唯一能和查尔德曼并驾齐驱,共称为双壁的王都最强魔人普路托。不过这些理由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她做了一个抛媚眼的动作。“在大陆西部,没有比你更强的魔术士。除掉之后失踪的查尔德曼,就只有和你同为查尔德曼教室的,数年前突然死亡的‘天魔魔女’——”“我叫你不要说了!”奥芬急躁地怒喝,抓住她提灯的手。他拼命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心情,说道:“我不叫基利朗谢洛。从五年前开始我就叫奥芬。离开〈塔〉是因为我自己的理由。而且,这个名字——”西莉爱塔没有被他的怒容吓倒,反倒是面带笑容,冷静地看着他。奥芬顿时没了底气,继续说:“这个名字有它本身的意义。我只要还是奥芬,基利朗谢洛的那个我就不存在。无论是谁来叫……我都不会承认。”狠狠地说完,准备放开她的手——但西莉爱塔的另一只手却比他更快地,慢慢地和他的手重叠在一起。“无法杀人的杀戮者……如同无法鸣叫的小鸟,这样说,你会觉得受到蔑视吗?”“无所谓。”奥芬气恼地说:“你说了半天别人,那你自己呢?愚犬西莉爱塔——绝不会拒绝委托的西莉爱塔,但又是绝对无法完成委托的西莉爱塔!当然,完不成委托并不是说你的本领差——而是你总是背叛雇主。九成委托都会是这样。若是被委托杀某个人,你会帮助他逃到其它的城里去,连工作都会帮人家找好。若是护卫的任务,你会突然扔下任务消失踪影。你唯一会切实执行的工作——就是魔术士杀手。”“……没错。”西莉爱塔同意他的话。轻轻地放开握住他的手。“关于这件事,让我们边走边说。我们要去……这间屋子的地下,好吗?”“吊车尾……淘汰者。”“…………?”奥芬奇怪地看她,西莉爱塔做出一个脸红的微笑。借助瓦斯灯微弱的亮光,他们走在遍布尘埃的房子里。“我是在说我。就是说,我就是那样的人。”这座屋子据说在十年废弃。在这之前,这里的角角落落都被佣人上了蜡,是一座洁净时髦的大宅邸。房子的主人没有亲人,在一起生活的只有住宿的几位佣人——以及助手。不过——当时的景象早已不复存在。黑暗中,响起尖锐的叫声和脚步声,那应该是一大群老鼠在活动。奥芬分开重重叠叠的蜘蛛网,用沉默来示意她继续刚才的话。西莉爱塔语调轻快地说:“从这里往西走——有一个地图上没有的小村庄。当地人把它叫做雷因塔斯特。意思是时代的碎屑,也泛指那里的住民。简单来说,十多年前被零星的战火毁掉故乡逃出来的人,他们依靠自己的力量生存……时间一长,不知不觉就形成了一个村庄,那里,就是我的故乡。”听到这里,奥芬嘀咕着说:“……我的老家,好像也在那一带。”“你有家吗?你明明叫奥芬,不就是孤儿的意思吗?”西莉爱塔表示意外。奥芬吸了一口气,说:“现在说的是有关你的事。继续说。”“我说也可以……就是有这样的人啊,一碰到自己讨厌的话题,马上就转移到别人身上。”她耸耸肩,继续刚才的话。“我离开村子时是十五岁。村子里实在太无趣了——简单说,就是离家出走。收拾起简单的行李,沿着街道第一个到达的地方,就是这个村子。”“十五岁吗……”奥芬把身边的西莉爱塔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推测她的年龄。“我看,这是大约十年前的事情吧?”“猜错了。是九年前。”“不都差不多嘛。”奥芬说完,西莉爱塔笑了——“差的可大了。”她说完,表情变得暗淡起来,视线向下垂。奥芬看着她,抓抓自己的头,刚才从上面掉下一只虫子。“我要是能迟一年离开村子的话……就可以不必遇见他了。”“他?”奥芬把一只在他的头发里乱动的蜘蛛捏出来,问道。西莉爱塔的回答像是在忍耐蛀牙的疼痛那样,她歪过嘴唇说:“是的。我昏倒在这座村庄时照顾过我的……他。撒米。”他。就这样,她像是说完了一样,突然收口了。奥芬没有再说什么,但他记住了这个名字,撒米。同时,他把抓在手里的蜘蛛向后扔。背后响起一阵喧闹,蜂拥的老鼠在争夺那只蜘蛛。在屋内前进了一段时间——穿过大厅内测的通路,像是厨房的房间,来到通往地下酒窖的楼梯前时,奥芬若无其事地问道:“为什么说若是迟一年来到这里的话,就可以不必遇到那个叫撒米的人了呢?”西莉爱塔的回答很简单。“因为他死了。在我遇见他一年后。”(……就是有这样的人啊,一碰到自己讨厌的话题,马上就变得沉默寡言。)奥芬在心里学她刚才的口气,西莉爱塔一言不发地开始下楼梯,他跟着她,慢慢往下走。因为雨季刚过的原因,楼梯很潮——不止潮,还很闷热。手摸在墙壁上感觉十分湿滑,奥芬把手在皮革裤上擦擦。每下一段石阶,湿气就愈加厚重。奥芬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我说,那个叫撒米的到底怎么样了?”西莉爱塔回答时没有枣子读书 zhaozhi.us
第三卷 亡灵啊,沉睡我的胸前 第四章 愚蠢之众的告白(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