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大部分人,都不能理解一个人竟然无处可去的可悲。
他们有亲人、有朋友,即使关系不好,相处不融洽,但那些总归是自己的。
只有她。
有家归不得,想逃逃不掉。
即使想要回去看看花父花母,都要担心身份暴露,给他们惹了麻烦。
她微微低头,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在确定四周无人后,这才后退几步然后狂奔起跳,扒着低矮的围墙翻进了自家的院落。
没办法,敲门一定会惊动四周的街坊。此时还不到堂兄回家的点,贺穆兰准备先在屋子里坐坐,等堂兄回来。
等她进了院子,不由得一愣。
院子里停着一辆马车,四周还有些杂物,显然是从马车上卸下来的。
他们家是军户,院子大,房子却小,这是为了方便为军中养马的,她堂兄一个人住,肯定不会弄这么多东西回来。
她按下心中的疑惑,慢慢挪到门口,却发现门没上锁。
里面有人?
贺穆兰把耳朵偷偷贴在门上,仔细去听。
里面确实有人,而且正在小声的谈论什么。
等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屋之时,猛听得里面“嘘”了一声!
贺穆兰还来不及避开,他家的大门就已经打开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中年汉子面色难看地站在门口,对着她怒目而视。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门口鬼鬼祟祟?”
这男人年约四十出头,一身肌肉连秋衣都掩盖不住,右边眼球几乎全毁,看来是被箭矢或尖锐的东西所伤,整个眼眶都受到了伤害,留下一团模糊。
此刻他对贺穆兰怒目而视,那黑乎乎的眼眶便也狰狞地张开着,若是胆子小的见了,当场就能吓的晕了过去。
可贺穆兰是什么人?她可是刀枪箭雨里杀出来的女人!
见这个相貌凶恶的男人站在自己门口,贺穆兰心中顿时生出一股不安。
不会花克虎被劫持了吧?
她也不啰嗦,抬脚就往门内急冲。那中年汉子似乎没想到她这般鲁莽,一边伸出手去阻拦,一边准备开口唤人。
这个中年汉子正是被花弧请来做见证的花家堡族长花平,他心中藏着同房堂侄女的秘密,心头本就悬着一根绳子,处处小心着。
此时见这个男子行踪可疑居然还敢往屋子里挤,花平几乎立刻就想和他动手,让这后生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只是他伸出去的手臂像是突然被钳子一把箍住一般,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觉得天旋地转,再一回神,人已经被抛到院子里的地上了!
竟像个三岁孩子一般被抛到地上!
花平的脸火辣辣地发烧。
见到这骇人的力气,花父花母才真的确认外面那带着锥帽的瘦长汉子是他们的孩子,花母直接奔了过去把贺穆兰拉进屋里,花父也拄着拐杖出门扶起花平。
“对不住,对不住,可能是误会……”
他在花平耳边小声说道:“来的是我那不孝女。”
“你说什么?”
花平立刻一凛。
花弧微微点了点头,在扶起花平后推着他进屋。
“进去再说。”
贺穆兰原本以为家中只有花克虎,毕竟之前寄出来的回信,花父花母都是托在怀朔的花克虎送出去的,信中也写了现在全家都在花家堡云云。
此时再看,花木兰家那不大的厅屋里,竟坐了好几个人。
除了花父花母,还有一对长相普通的夫妇,此刻正好奇地看着戴着锥帽的她。
袁氏却一把摘掉了她的帽子,嘴中埋怨着:“都在家里了,还带这东西做什么!你防谁啊!”
锥帽落地,露出一张瘦出下巴、晒得黝黑,皮肤还有皲裂和干纹的脸来。头发因为失血过度变得有些枯黄,一张薄唇更是没有什么血色。
饶是花平之前在心里勾勒过无数次花木兰的样貌,都没想到她竟是长成这样。小时候那瘦瘦长长的女孩,五官虽不精致,但至少能看出女孩的样子。
可如今这张脸……
贺穆兰被扯掉了锥帽,拉到了系着的绳子,耳朵被磨得生疼,顿时红了起来,看着却像是被扯掉了锥帽很不好意思似的。
地上跪坐着的那对夫妇见有人进来,立刻站了起来,待见到贺穆兰的脸,男人顿时惊讶的“啊”了一声,那妇人则是露出一副敬佩的表情。
花父原本已经抬着拐杖想要打贺穆兰了,见到她这张脸,那拐杖举着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袁氏更是夸张,一见到贺穆兰的样子,活像是她毁了容一般,抱住她的身子就嚎啕大哭:“木兰,木兰,我可怜的女儿,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想来贺穆兰离家两载变化太大,已经到了袁氏不能接受的地步。
贺穆兰这下更尴尬了,微微扭了扭身子,却听到袁氏哭到咳嗽,不敢再挣扎,只好任由袁氏这么搂着。
花父拐杖可笑地举着,半响才放了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让世伯和婶婶见笑了。”
贺穆兰这才翻找到花木兰的记忆,想起地上跪坐的这对夫妇是谁。
那男人叫云泽,是花父的火伴,也是知交好友,在怀朔当着一个兵吏,管着兵器的事情,也算是肥差,家境要比花家富裕。
他从头到尾都知道花木兰的事情,一家子人却都守口如瓶,从未透露过半分。后来花木兰的名声渐渐变大的时候,也是他提议并打点军府,让花家一家搬去梁郡暂时避了风头的。
军府的户籍和现代没有电脑管理时候的户籍一样,若是迁户可以顺便把之前的错处改掉。
花家全家搬去梁郡时这位云世伯找了相熟的朋友,把“二子花木兰”作为之前记录的遗漏添了上去,那之后花木兰的身份才在军府里彻底安全了下来。
莫非这位世伯这次来又是和家里商量此事的?
对了,云家大娘子正是花木兰的堂嫂!
花克虎常笑话说她若真是个男人,他的娇妻肯定早就被指腹为婚,也便宜不到他了。
知道他家犯下这样欺瞒军府、蒙骗过关的事情,还肯把自家女儿嫁过来,两家的情谊可见一斑。
云泽和他的妻子唐氏看着袁氏扒着贺穆兰哭的像是如丧考妣的样子,不由得尴尬地上去相劝,无奈袁氏抓的死紧,又咳嗽的满脸通红,两人怕刺激到她,拉了几下就不敢继续了。
“莫哭了,给隔壁邻居听到了,会为木兰添麻烦!”
花父将拐杖重重一拄,厉声喝道。
袁氏松开双手,捂住口鼻,可眼泪珠子还是像掉了线一样往下落,其内疚气愤伤心绝望的表情一望便知。
贺穆兰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被她这种捂着口鼻哭的方式哭坏了,好歹也是相处过一阵子的人,无论是花木兰还是贺穆兰,都让这位妇人担惊受怕了这么久。
这么一想,贺穆兰心中大软,一把搂过袁氏,让娇小的她在自己胸前哭个痛快。
这举动太像是男人才做的出的,加之她身着男装,言行举止相貌无一不像男人,屋子里另一位女性唐氏顿时心中生出了荒诞怪异之感。
莫非这世上真有投错了胎的事?那些僧人们说的都是真的?
云泽也是不大自在地咳嗽了一下。
“咳咳,世侄女好几年不见,越发……英武了。只是你双亲在家担心受怕,得空也要回来看看才好啊。”
“师伯教训的是。”
贺穆兰一边点头一边顺着袁氏的背,表情温柔无比。
她环视四周。
“咦,花堂兄不在?”
“今日商量他的亲事,他怎么能在场!”那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的中年汉子突然出了声。
“他抱着你的弟弟出去玩了。”
贺穆兰印象里没有见过这个人,但能被自家父母毫无掩饰地透露自己秘密的,一定不是什么外人。
花父见女儿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自己,不知怎么倒像是以前见了自己的将军那般心生敬畏,竟不由自主的解释:“这是你的堂伯,他的祖父和家祖是亲兄弟,如今是花家堡花家的族长……”
他捏了捏手中的拐杖,只觉得自家女儿气势惊人。
“花族长已经知道了你替我从军的事情。他不是外人,你可信任于他,日后我们家要隐瞒,还得多劳他帮助……”
袁氏趴在贺穆兰胸前本哭的稀里哗啦,蓦地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边哭一边伸出一只手在她怀里摸了几下。
贺穆兰先是还没有发现,那唐氏却是察觉了她在做什么,奇怪地看了这位世弟妹一眼。
“我和女儿有些私底下的话要讲,你们先在这里坐一坐。”
袁氏一把抬起头,拉着贺穆兰的手就往后扯。
后面是花木兰没从军前的闺房,说是闺房,也不过就多个梳妆台和铜镜而已。袁氏倒是喜欢打扮女儿,可惜贺穆兰来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一展长才的机会了。
贺穆兰第一次发现袁氏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她任由对方拉着,在众人惊讶、诧异、好奇地表情里被拉到后间。
一到了花木兰的房间,袁氏顿时变身母夜叉,一边把贺穆兰的胸脯拍的梆梆响,一边咬牙切齿地低声喝问!
“你的胸呢!胸呢!”
“啊?”
贺穆兰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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