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举办的前一天，沈千雪接到了夏梓明打来的电话。

“千雪，我们能见一面吗？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电话里的夏梓明声音低沉，像有许多心事在心裏堵着。

接听电话的沈千雪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橘黄色夕阳。一辆藏蓝色的小车停靠在一片草坪前面，草坪上是陈旧的儿童滑梯，几个小不点正在滑梯上爬来爬去，他们的家长在一旁注视着他们，脸上带着笑。站在小车旁边的夏梓明安静地注视着那些小孩子，可他不知道，他也被别人注视着。

沈千雪漠然发问：“我们难道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吗？明天大家都要举办婚礼了，你这时候找我，是不是不太合适？”

楼下的孩子们奔跑着，叫喊着，和这欢乐景象格格不入的夏梓明一直皱着眉头，心事重重：“虽然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但这一切都不是我的本意。千雪，明天你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难道我连再见你一面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曾几何时，她也暗自想过自己跟夏梓明是否登对，是否有一天能一起踏上红毯……沈千雪收敛了表情，垂下眼帘。可惜有那个想法的沈千雪，曾经痛不欲生。

一阵清风拂过夏梓明的发梢，柔软的碎发在风中飘荡，衬着他线条刚毅的轮廓，有种说不出的忧郁感。若他不是西装革履，沈千雪会以为他还是她记忆里的少年，她最初认识的那个面容俊朗笑若花开的少年。

“那你在我小区门口等我吧。”沈千雪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在夏梓明朝窗口方向看去之前，她已经从窗口走开。

沈千雪走下来的时候，夏梓明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想和我说什么？”沈千雪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夏梓明打开车门，又急忙解释着，“我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对你不敬，请你相信我。”

“那你记住了，这是我对你最后的信任。”沈千雪嗤之以鼻，坐上了他的小车。

小车从城市的主干道离开，开上高速公路。沿途的风景不断倒退，在沈千雪的眼瞳中变换。远处的夕阳渐渐消散，将最后一缕光芒拽入地平线，夜幕降临之前，月亮先露出了脸。

窗外的风呼呼作响，车载音响播放着抒情音乐。沈千雪趴在车窗上，凝望着月色。待她回过神时，小车已经停在了河边。

这裏，是她的老家。

而这条河，正是她救了夏梓明的那条河。那时候他们在这裏捉鱼虾，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数星星，那是他们共同的回忆。那样的日子单纯、美好，清澈得犹如这淙淙流水。

沈千雪从车内走出来，望着沉沉的月色，天空繁星点点，心中感慨良多。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周杰倫所唱的《青花瓷》响起，沈千雪接起电话，声音温柔低沉：“喂，弋鸣。”

“千雪，我想你，要不我们今晚去海边走走？”电话里传来宋弋鸣的声音，他有好几天没见过沈千雪了。

“结婚前一天见面不吉利的，你就和你的左手相亲相爱吧！”沈千雪开玩笑地说，也不避讳夏梓明在旁边。

“为了你，我已经跟我的左手分手了。”电话里传来宋弋鸣不正经的笑声，沈千雪也忍不住笑起来。

“千雪，你现在在做什么？”宋弋鸣问道。

“我啊？我在帮我妈做事呢，她还在跟我念叨明天婚礼的事情。”沈千雪神色自若地说谎，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

电话另一端的宋弋鸣停顿了几秒，有些失落地说：“这样啊，你替我向妈问好，我就不打扰你们聊天了。对了，你今晚不要太晚睡，不然明天就不漂亮了。来，挂电话之前亲一个。”

沈千雪衝着手机发出几声清脆的亲吻声，宋弋鸣笑了笑，让沈千雪先挂机。

沈千雪挂断电话之后，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夏梓明。

“你撒谎了。”夏梓明走到沈千雪身旁，握住她的臂膀，眼睛凝视着她，“你和我一起办婚礼是因为心裏还有我对吗？你想跟我一起走上红毯！”

“那你心裏有我吗？”

夏梓明立即点头。

“可惜啊。”沈千雪冷笑，不屑地将夏梓明的手推开，“你心裏除了有我，还有林淼，还有车晓曼，还有那些莺莺燕燕。”

夏梓明不屈不挠地走到沈千雪面前，一脸哀求的表情：“千雪，我知道我以前犯了错，可那都是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沈千雪并不打算听解释，转身望向别处。

夏梓明见她背过身去，又急忙走到她面前：“林淼的事情，你一直没有听我解释，其实我们真的没什么，是外面人乱传。可后来发生了那些事情，我也很害怕，我那时候真的很恐惧，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沈千雪冷笑着，听着夏梓明的解释。

“千雪，我那天真的喝多了，我真的不知道车晓曼会带我去酒店，我真的不知道后来都发生了些什么。现在想想，我那时候一定是疯了。我为什么不好好跟你解释，千雪，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林淼的事是林淼的错？”

夏梓明立刻点头。

沈千雪摇着脑袋，叹气：“你跟林淼的事，是林淼的错；你跟车晓曼在一起，是车晓曼的错，照你这么说，跟你分开也是我的错才对！”

夏梓明慌了，先前想好的话突然忘记了。

“夏梓明，我记得以前你说，你希望按照自己的想法和意愿生活，不想当父母的提线玩偶。”沈千雪望着夏梓明暗淡的眼睛，“可最后呢？你还是不能违背你父母的意愿。也许你一开始是想气我才跟车晓曼在一起。而如今呢？和车晓曼订婚、结婚，你真的是自愿的吗？”

没等夏梓明回答，沈千雪先帮他下结论：“恐怕不是吧？是你父母要你这么做的，而不能反抗的你，跟个懦夫一样。”

“夏梓明，你啊，只是一个连自己的生活方式都不能选择的懦夫。”沈千雪加重了语气，眼神里满是瞧不起。

夏梓明的眸光暗淡，他的手从沈千雪的臂膀上无力地滑落。

“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我，说你爱我，可你为我做过什么？你顺从父母的意愿和晓曼订婚就是喜欢我的方式？你说你爱我，可你为我勇敢过吗？”沈千雪朝着夏梓明一步步地逼近，随后又突然卸了气势，“噢，我忘了，你勇敢过的，你勇敢的做法就是在你的办公室里，罔顾我意愿，强迫我！”

“不是的，千雪，我……”

“当然不是，你固然还是勇敢过的。”沈千雪笑笑，摊手道，“比如此刻，在婚礼前夕勇敢跑来找明天同样要嫁人的前女友。”

“我以前以为你是骄傲的，后来才发现，你就是只病猫，只知道欺软怕硬罢了。”说完沈千雪转身，走到小车边，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夏梓明突然叫住她，问：“如果我愿意为你勇敢一次呢？一切是不是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你想做什么？”沈千雪挑眉问他。

“我证明给你看我不是懦夫，我不是一个会按着父母意愿生活的提线木偶，甚至车晓曼……”夏梓明的呼吸都急促了，“她不是我爱的人，我不会跟她共度一生……”

沈千雪嗤笑一声，不打算理会。

但夏梓明的呼声却引得她抬头：“如果，如果在明天的婚礼上，我宣布跟车晓曼分手，你会不会……”

沈千雪这次彻底满意了，带着笑意说：“我不会回答你，我只能说，一切皆有可能。”

沈千雪笑意不明，没再说什么。她转身回到车内，说道：“夜深了，送我回家吧，明天还要举行婚礼呢。”

次日傍晚，教堂的钟声响起。

婚礼在一个精心布置的大教堂里举行，而时间在晚上八点半。大部分前来参加的人都不知道为何要选一个这样的时间举行婚礼，但婚礼现场的布置太美，美得让人无暇思考时间的问题。

长地毯从远处的花藤门一路延伸至教堂大门。罗马式的教堂显得神秘庄严，顶部的大圆锺闪着光辉，彩灯从教堂的尖塔向四周发散，布置成彩色的灯网，笼罩着教堂前的一排排纯白色餐桌和椅子。

长桌上放着高高的香槟塔，一些穿着礼服的小孩子踮着脚尖，趴在桌上看服务员倒酒。大人们有的在吃甜品，有的在聊天，有的端着红酒在草坪上走动。

泛光灯错落有致地分佈在草坪和教堂周围，和天空的彩灯交织在一起，照亮了整个夜晚。

数十辆点缀着花卉和彩带的婚车沿着蜿蜒小路开了过来，小路亮起金黄色的光辉，宛如一条蠕动的龙。草坪上的宾客纷纷朝着花藤大门的方向走去，聚集在地毯的两边，等着新人们从车内下来。

开在最前面的两辆小车徐缓地停下来，两位穿着礼服的新郎最先走出来。他们一位穿着白色礼服，一位穿着黑色礼服，在走出小车之后冲宾客们礼貌地露出微笑。

聚集在地毯两边的人侧着脑袋张望着，穿白色礼服的新郎身材颀长挺拔，脸部线条刚毅英朗，一双阴鸷的眸子掩不住霸气。穿黑色礼服的新郎笑起来的时候像灿烂的星光，像春风里盛开的桃花，清澈的眸底荡漾着柔情，扬起的唇角露出甜蜜。

灯光落在他们身上，为他们镀上了神圣的光辉，让他们成为瞩目的焦点。

而在他们之后，打着红色蕾丝伞走出车内的两位新娘更是明艳动人。车晓曼娇小玲珑，沈千雪高瘦清秀，两人各有特色。

宋弋鸣走到沈千雪身旁，沈千雪微笑着，伸手挽上他的臂弯，两人并肩踏上粉色地毯。

夏梓明的视线一直落在沈千雪身上，一时间竟忘了要去挽自己的新娘。车晓曼一直站在车边等待新郎，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尴尬。

“你们看，那新郎怎么不去挽自己的新娘？”

“怎么两个新郎都看着同一个新娘？是挽错了吗？”

“应该不会吧？”

宾客中传出了议论声。

车晓曼勉强露出笑容，自己踏着高跟鞋走到夏梓明身旁，挽起他的手：“梓明，我们走吧。”

若不是车晓曼唤回了夏梓明的思绪，夏梓明怕是要一直呆站在原地眺望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夏梓明垂眸看了看车晓曼，收起脸上的笑容，任由车晓曼挽着他的手臂走向教堂。

身后，响起了婚庆礼炮的声音。细碎彩带和五彩纸片漫天飞舞，落在新郎新娘身上。

婚庆歌曲盘旋在人们的耳边，掌声和祝贺声响彻婚礼现场。人们跟随着新郎新娘走入教堂，纷纷寻找位子坐下来，等着牧师来宣读誓词。

穿着牧师服的神父拿着十字架和《圣经》走上教堂的平台，教堂外的灯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投落，玻璃窗上的圣母被光芒照射着，显得神圣不可侵犯。

神父咳了咳，清清嗓子，扫了一眼在座的宾客和面前的新人们，他湛蓝如天空的眼眸里泛起一丝笑意。

神父翻开《圣经》，说话的时候外国口音浓重：“宋弋鸣先生，无论贫穷、疾病、困难、痛苦，富有、健康、快乐、幸福，你都愿意对沈千雪小姐不离不弃，一生一世爱护她吗？”

宋弋鸣看了沈千雪一眼，点点头：“我愿意。”

“沈千雪小姐，无论贫穷、疾病、痛苦、富有、健康、快乐、幸福，你都愿意对宋弋鸣先生不离不弃，一生一世爱护他吗？”

“我反对！”夏梓明比沈千雪更快地回答神父。

原本安静的教堂忽然发出一阵骚动，四个人的家长都因夏梓明的一句话纷纷从礼堂前排的椅子上站起身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车晓曼的父母站起身来，表情很是不满。

“梓明，你在胡闹什么？”夏父怒斥着。

夏梓明在众目睽睽下甩开车晓曼的手，面对着众人，发出这样的宣誓：“我爱的人从始至终都是沈千雪，我不会和车晓曼结婚的，我根本不爱她！”

车晓曼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梓明，不相信夏梓明会在婚礼上这样对待她：“梓明，你在胡说什么呢？今天可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家再说好吗？”车晓曼试探性地去挽夏梓明的手，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她显得惶恐无助。

“爸、妈，从小到大我都按照你们的意愿做每一件事，可结婚是我的人生大事，我不想被你们左右。”夏梓明再次甩开车晓曼的手，他望向自己的父母，目光毅然，口气坚决，“车晓曼是你们要娶的，不是我，我想娶的人，由始至终都是沈千雪！”

“逆子！”夏父气得直喘气，夏母则在一旁安抚。

夏梓明绕到宋弋鸣身旁，一把将沈千雪拽过来：“千雪，我已经向所有人证明了，我是爱你的，你嫁给我好吗？”

“夏梓明！”宋弋鸣勃然大怒，上前给了夏梓明一拳，并将沈千雪拉回自己的怀里，“你痴心妄想！”

这时，“吱”的一声，教堂大门被人推开。门外的风呼啸而入，将地上零落的玫瑰花瓣席卷而起，漫天飞舞。节奏缓慢的掌声从教堂大门外传来，教堂内的人纷纷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

门外的女人逆着光，一边鼓掌，一边朝着新人的方向走来。

“天啊，她的脸怎么了？”

“太可怕了，她是谁啊？”

宾客们震惊不已。

灯光落在那女人身上，她穿着黑色的风衣，短发长靴，身材苗条，看着像个时尚美人，但她那张脸，甚是吓人。那是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只是一眼，就让人觉得可怖。

“林……林淼？”最先喊出这个名字的人，是车晓曼，她身体不受控制般向后退，颤抖的手指着林淼，“你为什么会来？是谁让你来的？是谁？”

“前男友结婚了，我来送祝福，难道不应该吗？”林淼看向教堂里的大屏幕，脸上露出诡谲的笑容。

这是林淼毁容后，夏梓明第一次见到她。她的容貌变了，眼睛里的神采却没变。

“梓明，好久不见了。”林淼对上夏梓明的视线，然后目光转移到车晓曼身上。

车晓曼看着林淼那张脸，浑身发颤。

大屏幕上的婚庆视频忽然消失了，几秒不到，新的视频播放出来。

视频的地点是各种酒吧，主角是夏梓明，夏梓明在酒吧被各种衣着暴露的女性簇拥着，他们喝酒，调笑，在大庭广众之下做着让人觉得羞耻的动作。来参加婚礼的人，都不由得唏嘘起来。

视频结束后，屏幕忽然一黑，又转成了录音播放。

“晓曼，今晚方便一起进餐吧？我知道一个地方特别好玩。”

“有多好玩？”

“很好玩就对了。”

“John，今晚夏梓明不在家，我好无聊，你有空陪我吗？”

“谁？Dick？哪有，我跟他，哪有跟你熟？”

车晓曼和陌生男人的录音被播放出来，录音里并不只有一个男人，所有的对话都是在调情。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车晓曼身上，谁也想不到一个大集团的千金小姐，竟是这么放荡的女人。

“车晓曼，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夏梓明一怒之下甩了车晓曼一记耳光。男人的自尊让他容不下车晓曼这般放荡。

“诬陷，这是诬陷！林淼，你为什么要诬陷我！”车晓曼怒视着林淼，恨不得扑过去撕碎她。

林淼微微一笑，回道：“自己做过的事情不敢承认吗？还有故意灌醉夏梓明的事情，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吗？”

“你！你胡说八道！”车晓曼慌乱地望向夏梓明，直摇头解释，“梓明，你不要听她胡说八道。”

夏梓明的眼神变得有些阴鸷，他冷冷地看着车晓曼。

“梓明，我爱你啊，你不要听林淼胡说，我是爱你的，爱你的。”车晓曼变得语无伦次，不停地辩解。

“对啊，梓明，她很爱你的，为了你，她可以不择手段，铲除你身边所有的障碍。”林淼似笑非笑，而这时的大屏幕上又出现了一段医院的监控。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拿着一瓶药粉走过医院护理室，她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另一瓶药。换药的护士将药粉拿去给病房的病人使用，不一会儿，护士就惊慌地跑出来。

随后几名医护人员冲进那间病房，推着病床上的林淼去了手术室。而先前那个娇小的女生，目睹那群人离开，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车晓曼，你为了得到夏梓明，不惜使这么多手段，我真的很佩服你。”林淼再往前一步的时候，所有人都发出惊呼，因为她一巴掌打在车晓曼脸上，长长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刮过。

大屏幕上的视频再次切换，再度引起大家的注意。

那是某个学校的体育馆，镜头左上角的楼梯拐角处有两名女生正在争吵。阶梯边缘的女生险些摔下去，和她争吵的女生伸手去拉她。可就在这时，那个一直站在她们身后的女生推了一把，接着一名女生从楼梯上摔落。

视频里动手推人的女生，就是车晓曼。

“这段视频，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如果不是这段视频，我想我至今都不知道谁才是真凶。”林淼一步步逼近车晓曼，眼里全是憎恨，“车晓曼，你毁了我的一生你知道吗？”

林淼发疯似的撕扯车晓曼身上的婚纱，她拽着她的头发，扯下了上面的钻冠和头纱。混着定型水和闪粉的头发一下子散开了，像败了的柳絮，凌乱散在车晓曼的头上。

车晓曼死死拽着身上的婚纱，护住自己最后的尊严，她也胡乱挥舞着双手抵抗，可她力气不如林淼大，一直处于下风。

“林淼小心！”另一个男声响起，沈千雪双瞳紧缩，急忙上前一把将林淼拉回来。

然而已经晚了，林淼的衣袖已经裂开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迹如花绽放。

车晓曼在慌乱中，持起了新人蛋糕旁的刀，胡乱挥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