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跳车!”宋弋鸣已经追了上来,此时,两辆小车正匀速齐行。宋弋鸣伸手去拽沈千雪,而沈千雪却被车晓曼拽回了车内。
货车上装着一批钢筋,在货车急速转方向刹车的时候,车后装载的钢筋横着甩了上来。货车车灯照过来,沈千雪被那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强烈撞击的声音仿佛要击碎耳膜,大货车撞上了围栏,一半的车身都挂在了崖壁上。车尾甩来的钢筋在刺眼的灯光下,轰然倾塌。
货车撞上护栏和小车相撞的声音响起,扰乱了宁静的夜。
钢筋压在宋弋鸣的车顶,他透过满是裂痕的车窗玻璃,望着那辆侧翻在绿化带上的小车。他最终没能救出沈千雪,但他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撞开了她们的车。车内的沈千雪陷入了昏迷,但她的胸口还因呼吸而微微起伏。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就好。宋弋鸣又看向倒在驾驶座上的车晓曼,车晓曼的头部正在流血,她闭着眼,也陷入了昏迷。
宋弋鸣斜眼看着落在车里的手机,颤抖着,伸手去够手机。手机屏幕显示着数十个爸妈打来的电话,可他一个也没有接到。一阵咳嗽响起,铁锈味占据整个口腔,宋弋鸣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却没有力气再拿起手机。
电话接通了,那头的人慌乱地喊:“弋鸣,是你吗?弋鸣?”
“爸、妈,我爱你们……”宋弋鸣的声音有些微弱。
“弋鸣,你在哪里?你和千雪在一起吗?”宋母继续追问着。
“爸妈,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宋弋鸣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帮我照顾好千雪,以后都不要为难她。”
“弋鸣,你在说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们在哪里?我们已经报警了。你在哪里?你什么时候回来?弋鸣,弋鸣,你怎么不说话了?弋鸣……”宋父宋母的声音从手机扩音器传出来,宋弋鸣却渐渐听不见了。他转过视线看着另一辆车里的沈千雪,最后视线也变得模糊。
大海的声音在梦中轻轻响起,海浪拍打礁石,海鸥盘旋天际。车内的空调正在渗水,水滴声在沈千雪耳畔响起。
一滴冰冷的水珠坠落在沈千雪的眼皮上。她皱皱眉,只觉得浑身都痛。她睁开眼睛,阳光的温暖包裹着她的眼球。可她却深陷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弋鸣,弋鸣。”因为什么也看不见,她以为自己并没有昏睡很久。她摸索着打开车门,小腿传来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尖叫一声。
她能感到自己的小腿已经骨折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她走下车的那一瞬间传遍周身。
“弋鸣,弋鸣,你在哪儿?”沈千雪伸出双手,一瘸一拐地在黑暗中寻找着宋弋鸣。
“千雪。”微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宋弋鸣被晨光灼伤了皮肤,但他没有再发出痛苦的呻|吟,因为此刻,他的身体已经麻木了,只残留最后一丝意识,强迫他等待沈千雪苏醒。
“弋鸣,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沈千雪什么也看不到,她不知道为什么宋弋鸣没有到她身边来。她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可是她做不到。
困在车内的宋弋鸣看着沈千雪,难过得掉眼泪。他已经看出来了,沈千雪失明了,她只能凭借声音来判断他的位置。
可是这样也好,至少她不用看到他现在的模样。
“千雪,听话,你就待在原地等救援人员来。我在车里,我的脚被卡住了,我现在动不了。”宋弋鸣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他安抚沈千雪,告诉她不会有事的。
“弋鸣,我的小腿好疼。”沈千雪的世界一片黑暗,她只觉得周围很冷,浑身都疼。
“没事的,只是骨折了而已,等救护车来了,我就没事了。”宋弋鸣的声音低沉温柔,就像海边吹过的风,沈千雪觉得这是她现在唯一的慰藉。
“千雪,我困了,想睡一下,如果救护车来了,你记得叫醒我。”宋弋鸣的眼皮正在缓缓闭合,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支撑下去了。
“嗯,那你不要睡太久,这裏好黑,我一个人好害怕。”沈千雪回应着。
“嗯。”宋弋鸣嗯了一声之后,便没有再说话了。沈千雪独自一个人在黑暗中等待,直到疼痛模糊了她的意识。
后来,她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呼唤宋弋鸣,她的身体像是坠入了黑暗的深渊里,意识却在不断地叫喊着:“弋鸣,救护车来了,弋鸣,醒醒。”
两个月后。
护士正在给坐在病床上的沈千雪拆绷带,缠绕着她眼睛的纱布被一圈圈揭开。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外界的光有些刺眼。在纱布完全揭开之后,沈千雪抬手挡了挡外面刺眼的光芒。她闭上眼,又睁开,再闭上,在尝试了好几次之后,才习惯了光的存在。
沈千雪在黑暗中度过了两个月,当她看到张美文的时候,激动得泪如泉涌:“妈,我能看到了,我能看到了。”沈千雪紧紧地拥抱着张美文。站在她旁边的除了张美文,还有宋弋鸣的父母。
“弋鸣,弋鸣呢?”大家都在,却唯独没有见到宋弋鸣的踪影。
她忽然想起现在是白天,宋弋鸣应该在家里:“弋鸣是在家吗?还是在特护病房?爸妈,你们怎么了?为什么一副想哭的样子?”
宋父宋母沉默着,最后,宋母还是没忍住,扑进了宋父的怀里痛哭流涕。宋父转过头抹眼泪。
沈千雪觉得他们的反应很奇怪,有点心慌了:“是弋鸣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了吗?你们不是说,弋鸣在特护病房吗?你们哭什么?”
“千雪,弋鸣他……”张美文欲言又止,哽咽着说道,“弋鸣已经不在了。”
“怎么可能?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你们不是说等我拆绷带了,就可以见到弋鸣了吗?不在是什么意思啊?啊?”泪水一下子涌上沈千雪的双眼。
“弋鸣已经死了,送来医院之前,就死了。”张美文哽咽了一下,还是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沈千雪只觉得脑袋一空,眼前一黑,陷入了昏厥。两个月前的那场事故造成了两死两伤,其中一名死者是因为脑部受创当场死亡,另一名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日出后,死因是内脏受损、失血过多。
沈千雪和货车司机都被送进了医院,司机只是轻微脑震荡,而沈千雪小腿骨折、眼睛失明。
被出租车司机送来医院的张美文,缝合伤口之后,在护士的搀扶下来到宋父宋母面前,她得知是宋弋鸣救了女儿一命,当即给宋父宋母跪下磕头。这一跪,是感谢,也是赔罪。
宋父宋母根本接受不了,他们甚至想质问沈千雪,为什么要连累宋弋鸣,为什么害死他们的儿子!然而此时,被送进医院救治的沈千雪诊断出已经怀孕,并且不能受刺|激,本来想责骂沈千雪的宋父宋母想起了宋弋鸣临终前的嘱托,打消了念头。
当得知沈千雪将会永久失明时,宋父做主,将宋弋鸣的眼角膜换给了沈千雪。
于是当沈千雪醒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她,宋弋鸣在另一个特护病房,等她的眼睛好了,就可以去看他。但其实大家都在骗她。
沈千雪再次醒来的时候,宋父宋母和张美文都围在她的病床前。沈千雪睁开眼睛,望着苍白的天花板,脑海里不断地响起宋弋鸣最后对她说的话——
“千雪,我困了,想睡一下,如果救护车来了,你记得叫醒我。”
因为我没有叫醒你,所以你就离开我了,对吗?
泪水从沈千雪的眼角坠落,没入她的发鬓。原来最钻心的痛,并不会让人大声哭喊。她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无底洞,她的所有难过、悲伤都被吞噬了,只给她留下一具不再有喜怒哀乐的躯壳。
“千雪,我想去看世界各地的景色,我想和你看日出。”
“千雪,年后我们就去度蜜月吧?”
“千雪,听说海南岛的椰子汁特别好喝。要不,我们下次去海南岛喝椰子汁?”
“千雪……”
宋弋鸣曾经说过的话就像一根根刺,在沈千雪的心裏一下一下地扎着。那个笑起来像暖阳的人,化成光消失在她的回忆里。
“千雪,你别这样,对身体不好。”宋母看着沈千雪这副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她虽然责怪沈千雪没有还她一个活着的儿子,但同样作为人|妻,她也知道沈千雪不好受。
“爸、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沈千雪语无伦次地道歉,泪水不断滚落。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们,就好好活着,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宋父忍着哽咽,转身离开了病房。
“我怀孕了?”沈千雪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她望着床边站着的张美文,张美文点点头,说:“你怀孕一个月了。”
那一刻,所有的情绪涌入沈千雪的身体,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哭喊着宋弋鸣的名字。可不管她如何撕心裂肺地叫喊,那个名字的主人已经回不来了。
后来,沈千雪在手机上找到了当时事故的新闻报道。
一辆小车逆向而行和大货车相撞,另一辆逆行的小车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前一辆小车撞开。货车司机在转向时撞上了护栏,货车打横倾翻,车上的钢筋甩出,来不及躲闪的小车被钢筋砸压。小车驾驶员因被钢筋贯穿腹部,失血过多死亡。
车祸的新闻在沈千雪的手机上播放着,最后的画面是宋弋鸣用自己的血,在尚未破碎的玻璃上写下这样一句话——
千雪,日出很美,世界很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眼泪洒在手机屏幕上,沈千雪抬头,遥望着窗外的景色,抹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弋鸣,我会好好活着,我会把你没有看过的风景都看遍。”
八个月后,沈千雪生下了一个儿子。她给儿子取了个名字,叫“宋千念”。一年后,沈千雪将儿子交给宋父宋母抚养,她则带着宋弋鸣的眼睛,去看整个世界。
最后看了一眼和宋弋鸣相识的这个城市,沈千雪转身拖着行李箱走入了登机口。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她回头望去,在那光影交织的地方,仿佛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让沈千雪想起很多年前,在那个风也将逝的夏末,在那个月也隐退的夜晚,她与那个少年一次次偶然又恰好的相遇。那少年眼角眉梢含着的温柔,凝聚成沈千雪眼里的一缕光。
所有的言语似乎都化成了风,所有回忆都变成了叶子。风吹过,叶子凋零,而我眼里的你,却永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