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就是吃不得半点苦!”店主老汉对着后门轻轻叹了口气,爱怜地摇头。
“是令郎么?多大年纪了?您老不止这一个孩子吧!”摆出一幅话痨模样,王二笑呵呵地搭茬。
“不是儿子,是我的孙儿!”老汉回过头,继续拿起茶壶给他和另外几个探子倒茶,手臂却突然开始颤抖,连续几下,都把茶水溅在了桌子上。
“嗯?”探子当中,有个脾气急躁的,立刻皱起了眉头。
“客官勿怪,客官勿怪。小老儿,小老儿……”店主老汉吓得立刻放好茶壶,从肩膀上扯下一块干净的白布,快速擦掉桌案上的茶汤。“小老儿,小老儿手脚不利落,给诸位客官添麻烦了!”
“没啥麻烦的,他小子多事!”王二先狠狠瞪了自己的同伴一眼,然后将头转向忐忑不安的老汉,笑着安慰。
“谢谢,谢谢客官大人大量!”店主老汉红着脸,给他做了个揖。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每个竹子茶杯倒满水,步履蹒跚地退了下去。
“欺负一个老头子,你威风了?”目送老汉的身影在后门消失,王二再度回过头,衝着自己的同伴呵斥,“都是出门讨生活的人,谁日子过得容易?况且茶水又有没洒到你身上,看你那德行,好像自己做多大买卖似的!”
他在脱脱府中的职位,远比对方高。训得那个同伴不敢抬头,把脑袋扎到桌子下,唯唯诺诺。
这番表演,果然引起了邻桌商贩的好感。不多时,便有人用手指敲了下桌案,笑着劝道:“这位兄台,您也消消火。估计您的这位伙计,也只是想提醒那店家一下而已。你随便收拾他几句行了,再说多了,被老人家听到,心裏反而更难过!”
“噢,也对!”王二如愿以偿,立刻摆出一份从善如流的姿态,笑着转过脸去,轻轻点头。
替随从求情的人,是一名四十多岁的商贩。脸被阳光晒得很黑,明显是经常行走于水路的。见王二向自己致意,也笑着点了点头,以示还礼。
“那老人家,恐怕最近家里遭过灾吧?否则怎么一提其家人来,他就那么难过?”王二立刻尾随而上,笑着向对方发问。
“可不是么,这扬州城里的人,有几个不是刚刚遭过灾的?!”对方也是个健谈的人,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解释,“您没听说过么?就在两个多月前,张明鉴那贼子,带着兵马把扬州好一通祸害……”
“怎么会没听说!”王二立刻拍了下桌案,做义愤填膺状,“我们老家真定那边,都传遍了。大伙都说,这张贼罪该万死,朱屠户……”
故意做出失言后恐慌的样子,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四下观望一圈,然后将声音压得更低,“说朱大总管,不该判得那么轻。该把张明鉴千刀万剐,给扬州父老报仇血恨!”
“朱总管不喜欢杀人!”对面的商贩被王二小心翼翼的模样逗得莞尔,摇摇头,低声回应,“更不喜欢杀出什么花样来。他老人家是佛陀转世,天生一幅慈悲心肠。如果张明鉴不是民愤太大,我估计让此人出钱自赎都有可能,根本不至于直接一刀砍了。连重新做人的机会都没给留!”
“那是,朱总管他老人家连蒙古人都不愿意杀!”王二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又摆出一幅感慨状,继续跟对方套近乎,“咱们之所以敢来扬州做买卖,不就衝着他老人家这份仁义么?连被抓到的朝廷官员都能全须全尾地活着放回去,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更不用担心连人带货都没了下场!”
“可不是么?”周围的其他商贩深有同感,纷纷转过头,七嘴八舌地附和。“啥样的官儿带啥样的兵。朱总管是个讲道理的人,手下的弟兄自然不会太心黑!”
“那是自然,我来来回回走了这么多地方,顶数在朱总管这裏最踏实!”
“人家做着卖火炮的大买卖,看不上咱们这三瓜俩枣!”
“可不是么?人家竖在江边上的那大水车一转,就能把大炮一门接一门的往外拉。谁有闲功夫从咱们身上揩油?”
……
“就是税收得太狠了,居然十征一!”说着,说着,有人一不留神,就把大伙最不满意的地方给揭了出来。
刹那间,竹屋里的议论声嘎然而止。四周都静静的,连门外的鸟鸣声都能清晰地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