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沈富将手指竖在唇边,低声回应,“兄慎言!大总管龙行虎步,沈某一介商贩岂能一点儿都不怕?只是,呵呵……”
想了想,他得意的搓手,“越是这种真正有远略的大英雄大豪杰,行事越懂得收敛。只要你不刻意去触他的逆鳞,他又何必为了某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坏了自家名声?!”
“你沈万三如果是小人物,那天底下的商贩岂不都成了蝼蚁?!”施耐庵白了他一眼,垂头丧气。太残酷了,太受打击了。枉自己在旁边还想着怎么才能救沈某人一命,谁料沈某人从一开始,就站在了某个安全的所在,根本不会被伤到一根汗毛。
“施兄真的过誉了!”沈富收起笑容,轻轻摇头。“怕是有点儿怕的,只是不像你看到的那般厉害了吧。特别是在朱总管戳破粮食来自占城之时,沈某的魂魄都差点儿没飞到天外去。但是到了后来,反而不那么怕了。”
“这又是为何?”施耐庵听他说得古怪,忍不住低声询问。
“全天下知道占城在哪里的人,你见过几个?并且他据说起事之前,还从没离开过徐州!”沈富咧了下嘴,喟然长叹。这才是最令他觉得恐慌的地方,不是因为朱重九位高权重,也不是因为淮安军兵强马壮。这辈子,有权有势且手握重兵的大人物见得多了,包括刘福通在内,哪个见识曾经超出过其自身的视野之外?而唯独朱重九,非但知道占城,知道马腊佳,甚至还提议他从倭国购买白银和硫磺,从狮子国购买木骨都束人的象牙和黄金!这不是天授之才是什么?他既没出过海,又不是豪商巨贾,怎么会对万里之外的事情都清清楚楚?
“对啊?”施耐庵对此也百思不得其解。他半生流离,交游广阔。但接触的所有的奇人异士当中,居然找不到第二个像朱重九这么渊博的人来。仿佛肚子里装着几万册书一般,随便拿出一本来,都是万金难求的经典。
“沈某怕他,是怕他的无所不知。沈某后来之所以又不怕了,是因为有所凭恃!”沈富想了想,又非常清醒地总结,“而今天晚上,第一,沈某并没坏他的规矩。第二,他如果想要杀沈某,在我开口询问火炮之时,已经命令亲兵把沈某推出去了,又何必给什么那么多说话的机会。这第三么,杀了沈某,天底下谁还有本事给他弄来那么多粮食?”
“怪不得你生意能做到那么大!”施耐庵越听越佩服,叹息着摇头,“跟你这等人物比起来,施某简直就是一个傻子!”
“施兄也不必过谦,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沈富咧嘴一笑,继续低声补充,“涉及到钱的问题上,沈某的心思,总是会转得快一些。胆气,也会不知不觉地变大。”
“嘿!”施耐庵气得直撇嘴,内心深处,却不得不承认,沈富的话有一定道理。
“你也别忙着笑我。”沈富想了想,非常认真的说道,“你自己将来如何,也该做个决断了。总不成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整天东躲西藏,把那满肚子学问本事,最后全随你自己一道埋进棺材裏头去!!”
“嗨……”施耐庵低低叹口气,沉吟不语。来扬州之前,他的确对此行有许多期待。在扬州这几天,通过多方面了解,他也的确坚信对方非徐寿辉、布王三、方谷子等草莽所比,值得自己毛遂自荐一回。但经历了今晚的一番折腾之后,他却又忽然发现自己的出仕之心已经不像先前那般重了。总觉得当个写书匠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会因为尸位素餐,耽误了别人的事情。
“施兄你不会是受打击了吧?”那沈富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从施耐庵的叹息声中,猜到了几分端倪。
“谈不上打击!”施耐庵咧嘴苦笑,“只是遇到了朱总管和你沈富,施某才知道自己从前坐井观天,是何等的可笑而已!”
“兄台可千万别这么说!”沈富闻听,赶紧摆着手安慰,“所谓商场如战场,你听说过么?沈某还给它加了一句,战场如官场。这经商、做官,本质上都跟打仗一样,乃是天底下最磨砺人的事情。施兄以前是闲云野鹤一枚,只看到别人如何如何,自己却从没进过场,没有过任何历练。所以跟我们在一起时,才总会被表面上的假象所蒙蔽。真的下场历炼几回,哪怕就是三、两个月时间,就会像令徒一样脱颖而出了!”
“沈兄果然会说话!”施耐庵摇头苦笑。心裏多少觉得舒服了些,但士气依旧不是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