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章溢和宋克二人竟无言以对。
二人都是饱学名士,肚子里装的都是儒家经典,都深信蒙古人之所以坐不稳天下,是没有广施仁政,从上到下完全地依照儒家理念来治国的缘故。而朱重九这边眼下虽然欣欣向荣,除了爱惜百姓之外,却找不到第二样是符合儒家精义的,细想之下,怎能不让人唏嘘。
宋克还好,年纪青,性子也豪侠。虽然觉得对眼前种种古怪情况有许多不适应。但想到这些可能都是为了驱逐鞑虏,也就觉得无所谓了。而那章溢,却是正宗的理学大家,治的是伊洛之学,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被刘伯温几句话就戳到了痛处,叹息了许久,脸色煞白,双目了无生机。
已经答应要出山辅佐朱重九,并且把自己的侄儿也带上了,以他的做人原则,就不能轻易反悔。而假如朱重九将来真的身败名裂,他章溢岂不是一样要跟着遗臭万年?非但害了自己,还搭上了自家的亲侄儿,哥哥的唯一骨肉,将来九泉之下,他又拿什么跟自家早亡的兄嫂去交代?
正愣愣的想着,却听宋克用力拍了下桌案,大声断喝,“呔!好你刘伯温,老子差点就上了你的当!你这厮,亏我跟章兄还拿你当朋友!居然奉了朱重八的命令前来行离间之计?”
“行离间之计?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眼下朱重八势弱,朱重九势强。这么早施行离间之计,万一被朱重九知道了。亲提大兵上门问罪,朱重八拿什么抵挡?”
“这……”宋克又被问住了,急得咬牙切齿。朱重八不过是郭子兴麾下的一名武将,最近刚刚得了一块自己能说得算的地盘,打了几场胜仗。可兵不过万,名声也远在朱重九之下。如果现在他就敢胡乱想什么鬼主意的话,恐怕根本用不到朱重九亲自动手,麾下五个指挥使随便一个出马,就能轻松撕碎了他。
不是离间计?那刘伯温到底奉了谁的命?安得什么居心?瞪圆了两只眼睛死盯着此人,宋克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却始终看不出任何破绽来。恨得跺了跺脚,用力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大声说道:“呸!反正我不会听你的。老子不管什么这学,那学。老子是不甘心给蒙古人欺负,所以才要起来造他娘的反。至于用谁家之术来治国,那是小事儿!只要能打跑蒙古人,能涤荡这万里腥膻,任何有用的办法,都可以拿来一用!”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刘伯温笑了笑,非常平和地回应,“兼容并蓄,原本就是我儒学圭臬之一。但最基本的礼义廉耻,君臣纲常却不能坏。否则,天下必将大乱,永无宁日!”
“我就没看乱到哪里来!大宋当年倒是半本论语治天下呢,结果先是被辽国欺负得没脾气,然后又亡于女真,偏安南渡。最后又亡于蒙古,生灵涂炭。几百年裡,儒学没起到任何狗屁作用。倒是那个朱熹,没对外的本事,关起门来去欺负女人却是一等一,也不嫌丢人!”
因为不同意刘伯温的观点,他干脆连理学也一股脑地给否定了,连带着理学大家朱熹的一些隐私,亦毫不犹豫地给翻了出来。
“但大宋毕竟有三百年文教之盛!”刘伯温不想跟他争执,摇摇头,笑着强调。“大唐虽强,却前有武后窃国,后有藩镇割据。真正太平日子,加起来还不到一百年。而我大宋,虽然外战弱了些,四百年来却没外戚窃国,没武将拥兵自重。老百姓日子过得悠哉游哉,没受什么刀兵之苦!”
“那是吹牛!”宋克翻翻眼皮,不屑地反驳,“且不说王小波,李顺,钟相、杨么,田虎方腊,当年女真南下,就没杀百姓么?蒙古人席卷江南,就没杀百姓么?‘我军百万战旗红,俱是江南儿女血’又是谁写的?淮南淮北,当年又是因何变成了白地?”
不待刘福通回答,他又继续大声冷笑,“我就奇怪了,既然你那么看好朱重八,为何不留在那里?想是以风林先生的胸怀,应该未必容你不下!你为何又偏偏跑到扬州来,给我等当头泼一盆子冷水?”
“唉!”闻听此言,刘伯温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沉吟了好半晌,他摇摇头,苦笑着说道:“刘某虽然不看好这扬州的治国手段,但眼下,却无法否认淮安兵锋天下至锐的事实!”
“哼!”宋克嗤之以鼻。在他看来,淮安军当然是一等一厉害。自从兵出徐州以来,就根本没打过任何败仗。而这一切,不恰巧证明了,朱重九目前所做所为自有其道理么?读书人看不懂,就虚心去揣摩是了。何必死抱着什么程朱理学去扯别人的后腿?
“我去滁州的路上,曾经遭遇了一次江匪!”刘伯温摇了摇头,像做梦一般回忆。
“啊!”章溢和宋克两人顾不得再跟他怄气,一起转过头来,关心地问,“那你受伤了么,到底怎么逃出来了。长江上的水匪,可是从不讲道理!”
因为江面宽阔,水流平稳。所以长江之上,往来船只极多。而蒙古官府,向来又不注重水师。故而就有一些凶恶蛮横之辈,经常驾一艘大船,在江上纵横往来。遇到看上去可能有钱财的目标,就立刻靠过去,杀人越货。其他过往船只即便看见了,也不敢管。只能加速离开,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因此过江之人,往往闻“匪”字而色变。都知道一旦落入这些人手里,绝对是九死一生,很难平安脱身。
“刘某当时,看着那匪船越追越近,越追越近,已经决定要跳江了。宁可葬身鱼腹,也不让那匪类将某抓住,先侮辱一番,然后再砍上几刀,死无全尸。”刘基显然心有余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继续低声补充。
“那最后呢,是谁救了你?别告诉我是朱重八?”宋克听着觉得奇怪,看了刘伯温一样,笑着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