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基和章溢二人,虽然听得了个满头雾水。但看到自家主公如此镇定,心中也知道姓张的在第一轮交涉中,恐怕没占到丝毫便宜去。也笑了笑,把目光和精力都转到茶杯当中。
整个达鲁花赤衙门正堂,转眼间就变得安静无比。除了偶尔的海浪声和风声透窗而入之外,再也没有半点儿嘈杂。
逢十抽一的比例,是在扬州和淮安等地经过时间检验的税率。虽然在一开始时,也曾经有许多商贩跳起来表示反对。但随着新税制的执行,众人却全都慢慢全都消停了下去。道理很简单,蒙元官府的税率虽然表面上为三十抽一,内在里,却又添加了单抽、双抽,关耗、杂捐和行厘等若干花样。总得计算下来,即便是朝廷明令优惠的泉州市舶司,出口货物的税率也高达两成以上。至于入口货物的税率,则还要再多增加一倍。
而淮扬大总管府的税率。却是货真价实的十抽一。所有货物抽过一次之后,就不再抽第二次。任何地方官府,都无权设卡揩油。所以两相比较,淮扬大总管所规定的真实税率,要比蒙元那边低得许多。拿蒙元那边的表面税率来说事儿,根本就是胡搅蛮缠。
朱重九才不怕对手胡搅蛮缠。
姓张的家伙费了这么大力气,肯定不只是为了省一点儿关税。眼下双方甭看唇枪舌剑打得热闹,事实上,不过是再继续互相试探而已。真正要做的生意,根本不是海卯这块。这一点,朱重九相信自己没猜错,也相信对方心裏清楚得很。
果然,只是在短短一两分钟后,张昭就开始主动让步。咬了咬牙,装作万分肉痛地模样说道。“既,既然大总管那边规矩不能变,草民,草民也只能认了!”
“张掌柜千万不要勉强。”朱重九放下茶盏,笑着摆手。“你既然是来跟朱某谈生意,当然是你情我愿才能长久。如果只是朱某单方面开心,怕是早晚还会生出许多麻烦!”
话音落下,张昭的脸色一下子就好看了起来。接连变换了好几种颜色,才讪讪笑着拱手,“大总管说笑了,草民,草民怎敢对大总管出尔反尔。草民刚才,刚才一时着急,所以,所以就说错话了!草民,草民请大总管恕罪!”
“算了,谈生意么,难免会漫天要价,着地还钱!”朱重九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和颜悦色地回应,“不过……”
“不过什么?”张昭心裏头立刻打了个哆嗦,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不过如果有人始终没什么诚意的话,再怎么讨价还价,也是浪费口水。还不如一开始就认真些。张掌柜,你觉得本总管的话是不是有道理?”
“是,是!大总管说得极是!”张昭额头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往外渗。赶紧从凳子上跳下来,拱着手回应。
尽管从一开始,他就没敢小瞧对手。却万万没想到,这朱佛子做生意的本事,还远在行军打仗之上。几个回合下来,就将他这名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逼得捉襟见肘。
他哪里想得到,眼前的朱佛子,是一个拥有两世记忆的人。除了制造各种赚钱的物件之外,最擅长的,恐怕就是跟人做生意了。从徐州做到淮安,又一路做到扬州。即便跟沈万三交手,都没吃半点亏。更何况跟他这个典型的“体制内”官商。
不过对生意人来说,输赢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只要还没退场,就不能算彻底一败涂地。是以在须臾之后,胶州商行大掌柜张昭就重新振作起了精神,衝着朱重九,笑呵呵的拱手,“大总管恕罪,草民刚才贪心了!大总管其实也应该知道,草民原来从胶州这边出货,根本没向任何人交过税!所以,所以,刚才一时糊涂,就有些不知进退!得罪之处,还望大总管多多包涵!”
“大元朝不征你的税,是大元朝的事情。朱某这裏,向来不会为任何人破例!你要是觉得亏,尽管从别处再寻出海的港口。对你家主人来说,想必也是容易得很!”朱重九笑了笑,假辞色。
“不会再找了,不会再找了。我家主人,其实一直对朱总管仰慕得很。宁愿多花点钱,跟朱总管交个朋友!”张昭立刻接过他的话头,大声回应。
戏肉来了!非但以前专门帮绿林人物销赃的冯国用,章溢和陈基两个相对纯粹的读书人,也明白谈判终于要进入正题了,抖擞精神,凝神观战。
只见朱重九又慢条斯理喝了几口茶,然后才将目光再度转向对手,笑着询问,“哦,此话怎讲?张掌柜能否说得详细些?”
张昭迅速四下看了看,然后眨巴着眼睛回应,“我家主人其实一直认为,朱总管之所以起兵,是因为朝廷逼迫过甚的缘故。只是如今朝堂当中,从上到下都是一群睁眼瞎。让英雄豪杰空有一身本领,却无出头之日。我家主人虽然同情朱总管和其他红巾豪杰的际遇,然而势单力孤,也不敢主动公然表达出来!”
“如此说了,你家主人倒是个有远见的喽?!”朱重九摇摇头,露出一幅将信将疑模样。
张昭则把胸脯一挺,满脸傲然地回应,“岂止是有远见。我家主人无论胸襟气度,还是本领眼光,都远非那窃国小儿能比。在他治下,百姓几乎家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噗!”陈基、章溢和冯国用三个,都快速放下茶盏,把头扭到了一边,费了极大了力气,才避免了将茶水喷在自己前大襟上。
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天下居然还有这种美好的地方?大元朝自从立国以来,就贪官污吏,乡野间盗贼成堆。即便在大都城内,一年当中不宵禁的日子都屈指可数,怎么可能出现张昭所说得那种世外桃源?真的要有的话,老百姓们早就携家带口,蜂拥而投了,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被外界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