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总总,观点或急或缓,却没有一个站在刘伯温这边。包括听得晕头转向的伊万诺夫,都拍打着桌案,低声嚷嚷道:“打,狠狠地打,这事儿要搁在欧罗巴那边,都得把他们绑在十字架上活活烧死。也就是咱们华夏,还讲究什么不因为乱说话就打屁股!”
“哈哈哈哈……”这番不着南北的话,瞬间又引发了一阵哄堂大笑。但笑过之后,大伙却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朱重九,等待着他做出最后决断。
“主公且听微臣一言!”刘基顿时额头见汗,衝着朱重九深施一礼,满脸惶急地求肯。
“主公,微臣这裏,也有一言!”张松唯恐刘伯温再给那些腐儒名士们求情,也紧跟着站起来,衝着朱重九深深俯首。
“算了,伯温!”朱重九看了一眼刘基,又看了一眼张松,轻轻摆手,“你也算了,张主事!都坐下吧!你们俩想说的话,我都知道了!”
“是!微臣遵命!”刘基和张松被朱重九说话的语气吓了一跳,互相横了一眼,相继退回原位。
“伯温想说的,无非是他们背后站着几乎全天下的读书人,处置起来必须慎重,以免坏了我淮扬的口碑!!”又看了刘伯温和张松二人各自一眼,朱重九缓缓补充,“而你,张主事,无非想说,这种时候,得杀一儆百,或者人才非我所用必该为我所杀!”
深深吸了口气,他的手指在桌案上缓缓敲打。咚、咚、咚,每一下,都仿佛直接敲在大伙的心脏上。
凭心而论,朱重九真的非常认同张松等人的看法,需要行霹雳手段,刹住十几个读书人带头掀起的这股妖风。但另外一个世界的经验却不停地告诉他,息怒,必须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所谓言论自由,是每个人都有表达的权力,哪怕他说得是蠢话。而不是“我们在讨论言论自由,你赶快给我闭嘴!”
想到这儿,朱重九又深深吸了口气,摇着头说道:“只是朱某既没想过,还能从他们这帮人嘴裏,落到什么好名声。也不愿意,下重手处置了他们,以儆效尤。他们只是他们自己,不是天下儒林。犯不着朱某花太多心思讨好或者针对他们。至于我淮扬之不因言以罪人,也不是光为了鼓励人进谏!更不是只适用于淮扬!”
“朱某其实早就气得想杀人了,但杀人容易,脑袋砍掉之后,却无法再接回来。并且此事只要有了开头,就谁也预料不到结尾在哪儿!”目光缓缓从大伙脸上扫过,又深吸了一口气,他笑着补充:“今日朱某只是因观念不合,处置了他们。他日就不敢保证,会不会因为跟尔等观念起了冲突,便循此旧例。然后你们几个之间,先是因为治国的观念不合,而互相痛下杀手,然后是因为吏治或者某一项政事不合,再恨不得将对方抄家灭族。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接着就是朱某的私事,或者尔等说出来的话,朱某听着不顺耳,命人将你等推出去斩首。然后大伙接着杀来杀去,终有一天朱某耳根子彻底干净了。再一低头,帐下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诸君都是聪明人,诸君请仔细想想,朱某所言有没有道理?!”
“主公圣明,微臣惭愧之致!”张松第一个站起来,顶着满脑袋汗珠拱手。他原来一直以为,朱重九是顾忌到名声,所以才一时半会儿不肯下令抓捕那些老儒。到了此刻才发现,自家主公竟然想得如此长远。
若论得罪人之多,整个淮扬大总管府内,除了刘基刘伯温之外,就得排到他张松。若是真开了因言罪人的头,哪怕朱重九对他再信任,最后他也难逃身败名裂的结局!
“主公,主公此言,微臣必铭刻五内!”陈基、黄老歪等人沉吟了片刻,也纷纷站起来,衝着朱重九拱手。
他们的思维局限于时代,但却不代表着他们理解不了,此后六百年中那颗人类智慧的结晶。
不因言以罪人,保护的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一类标新立异者。这条准则是双向的,约束和保护的,是持不同观点的双方。
“主公智慧如海,微臣愧不能及!”这辈子第二次,刘基为朱重九所折服。自家主公貌似读书不多,自家主公经常从嘴裏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新词和怪话。但这些新词和怪话在仔细揣摩之后,却无不透出绝顶的智慧。仿佛有人已经对着史册总结了几千年般,才能参悟得如此之深邃!
但接下来朱重九的话,却让大伙的印象急转直下,“你们先别忙着拍我的马屁,光拍马屁解决不了问题。终究还得想一些办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继续折腾。敬初,此事便交给你们军情处来负责,永年带内务处全力配合。除了不准动武抓人之外,其他办法都可以考虑。就当他们是蒙元派来的细作,我就不信,一群专业人士,还会输给几个业余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