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朱重九觉得越震惊,越想,朱重九觉得越心凉。只觉得四下里堆满了冰块,有肉眼可见的寒气,顺着全身上下的毛孔,不停地往自己骨髓里头扎。
而那刘伯温,却丝毫不肯体谅他此刻所承受的痛苦。向前缓缓逼了半步,继续大声说道:“主公可是想,等追查到真凶之后,再将所有参与者依律治罪?主公,请您仔细想想,那幕后主使者既然有如此手段,事情又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他可能还留着切实线索让您去追查么?”
呼!
又是一股浓郁的寒气,从身下的床板涌起,直冲头顶百汇。
当事的团长郭秀即便不自杀,幕后那个主使者也不会留着他。而他一死,第三军团这边的线索就彻底被斩断。
至于熊孩子胡三舍,恐怕到现在,还以为那个指点他的老道是个行踪飘忽的世外高人。从始至终,就没心思去关注此高人到底从何而来,姓氏名谁?!
一天找不到凶手,淮扬内部的混乱,就一天不会停止。
已经暴露于表面的矛盾,只会愈演愈烈。
所以,郑玉等腐儒就必须死!
只有以谋逆罪将他们尽数诛杀,才能快刀斩乱麻地结束整个刺杀事件。结束淮扬系内部,彼此相疑,人心惶惶的不利局面。
只有尽快指定一个真凶,才能最大可能地,让徐达和胡大海洗脱嫌疑。将此案对淮安军的不利影响,消弱到最弱。才能结束市面上舆论的纷争和人心的混乱,让所有人都看见,大总管府控制局面的能力和推行新政的决心。
才能让幕后真凶的如意算盘落空,让他和淮扬双方的暗斗,嘎然而止。然后双方各自小心翼翼地积蓄力量,准备下一轮生死搏杀!
但郑玉和王翰等人,又死得何等冤枉?此事将来若是能真相大白,或者幕后主谋自己跳出来,将置朱某人,置整个淮扬大总管府于何地?
朱某刚刚说过不会因言治罪,声犹再耳。这些人若是被处决了,所谓“不因言治罪”,岂不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是杀几十个人,以让整个淮扬从危机中摆脱出来。还是让淮扬继续承受危机,死更多的人,而保全几个老儒和他们的家丁?!看似很简单的问题,一时间,却让朱重九好生委决不下!
他的手指曲曲伸伸,曲曲伸伸,怎么算,也算不明白其中孰轻孰重。额头处,也有青筋在突突乱跳。不一会儿功夫,脸上刚刚恢复了一点儿的血色,就被消耗殆尽。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软软地靠在枕头上,随时都可能再度昏倒。
“伯温,你非得如此苦苦相逼么?主公重伤刚愈,你就不能暂且等待几天?”徐洪三实在看不见去,走上前,推了刘伯温一把,低声抗议。
“非刘某苦苦相逼,而是形势不等人!”刘伯温被推了个趔趄,然后转过头,衝着徐洪三深施一礼,“莫非徐将军以为,几个都指挥使都不会辜负主公,我淮扬上下就安若磐石么?若真是如此,主公又怎会遭此大难?那群刺客,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埋伏在主公的必经之路上?”
呼!又是一阵无形的寒风铺面而来,吹得徐洪三和朱重九二人同时打了个哆嗦。几个都指挥使都忠贞不二,不代表整个淮安军都没问题。同理,政务、监察和枢密三院都正常运转,不意味着大总管上下都安若泰山。参照眼下态势,刺杀案被拖的越久,淮扬内部越是人心惶惶。而万一再跳出第二波胡三舍和郭秀,或者有人激于义愤以及其他理由,对徐达和胡大海两人下手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主公莫非还在拘泥,那句不因言而罪人的承诺?”耐着性子又等了数息时间,却没等到期望的反馈,刘伯温笑了笑,继续逼问。
这个问题不需要朱重九回应,刘伯温自己已经看到了答案。因此快速摇了下头,肃立拱手,“主公,这不是因言罪人!他们已经付诸了行动!伯颜守中的腰里,可是别着刀子。其他几个腐儒,也准备当众流血!”
“若是他们依旧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主公当然不能食言而肥。现在既然他们已经亮了刀子,主公就必须让他们知道,刀柄握在谁的手里。这就是为君之道,主公想要救万民于水火,就必须收起心中的那点儿小慈悲。若是主公担心身后之名的话,就请主公继续昏睡几日。千秋骂名,且让微臣一人承担!”
“胡说!”朱重九的确绕不过自己心中的坎儿,却非没担当之辈。立刻用力拍了下床沿,大声拒绝,“既然朱某已经醒了,就没打算装聋作哑!况且我淮扬审案有地方官府,定罪有刑律,哪能由着你不定罪去乱杀?!”
“主公此言甚是!”刘伯温迅速后退,然后再度躬身施礼。“按照我淮扬刑律,谋逆者斩,胁从者绞首,不问是否成功。所以只要主公不再心软,他们就已经难逃一死!”
“呼——!”朱重九长长地对空吐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肚子里的寒意,全都一股脑地吐出来。“快刀斩乱麻的确是个办法,可是伯温,你可曾想过,杀完人之后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明明知道他们不是真凶!”
“主公希望谁是幕后真凶?”闻听此言,刘伯温又是微微一笑。抬起头,看着朱重九的眼睛追问。
“我希望谁是?伯温,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朱重九被问得好生不快,皱了皱眉,低声反问。
“真凶早已切断线索,除非他自己跳出来,否则,主公一时半会儿根本追不到他的头上!”刘伯温毫不畏惧地跟他对视,然后冷笑着补充。“而如今之际,全天下谁有胆子,主动跳出来承担淮安军的怒火?既然真凶找不到,又不肯主动跳出来。则主公想指向谁,自然就是谁!对您,对我淮扬来说,其余诸侯只有铲除顺序的区别,是不是真凶,结果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