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子闻听,不屑地撇嘴。“那就算了,你老实在地上蹲着吧!我就不信,没了你,就找不出第二个认识姓杨的人来!不过你这个人也真够贱的,宁愿为了一个异族去死。当那些异族杀你的同胞时,你反倒在一旁给他抚掌叫好。”
“老夫,老夫世受大元……”张昱被数落得面孔发紫,喃喃地辩解。然而想起刚才对方那句恶毒的质问,后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只好将头扎进草丛里,低声嘟囔,“斯文扫地,斯文扫地。老夫读了这么多的书……”
“读书多,却不一定就懂道理,更不一定心肠就好!”新兵小安子撇撇嘴,再度大声打断。“你想想你替杨屠夫做的那些鸟事儿,哪一点儿对得起你们读书人的老祖宗?杨屠夫在江南到处杀人放火,你怎么就能装着什么都没看见?”
说罢,再也不理睬老儒张昱。举起头来朝四下了望。只见一队队自家袍泽在山丘最高处跑来跑去,不停地将漏网之鱼从树后、草丛中,或者土坑里给揪出来,然后像赶鸭子般赶到指定位置收容。而山坡下,则有数不清的敌军陆续赶到,却既不敢向上发动攻击,又不愿意各自散去,乱哄哄地如失去了目标的蚂蚁般,挤来挤去。
“哈哈,没抓到,没抓到!”老儒张昱也偷偷地举目四望,看见山脚下大堆大堆的援兵,忍不住洋洋得意,“你们高兴不了多久了。这裏已经被包围了。只要天一亮,发现杨骠骑不在你们手里……”
“闭嘴,如果下面的人敢往上冲,老子就先宰了你!”新兵小安子暴怒,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声强调。
老儒张昱被吓了一个哆嗦,顿时不敢再将心中的期盼宣之于口。但是一双昏黄的眼珠却贼遛遛的到处乱扫,只期盼自己在其他苗军攻上来之前,永远看不到杨完者。
新兵小安子显然也知道自家遇到了麻烦,背对着老儒张昱,双脚焦躁地来回移动,“刚才就抓到了,刚才就抓到了。这姓杨的,真不要脸。居然跟小兵换着衣服逃命!”
“行大事者,岂能拘泥小节!”老儒张昱心裏悄悄地嘀咕。同时继续偷偷向紫云台下观望。已经有人站出来约束队伍,不知道是杨完者的弟弟,还是其他土司。只要前来增援的各支苗军达成了一致,便可以挥师攻山,将紫云台上的淮贼统统剁成肉酱。
正兴奋地想着,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个淮安军将领挥了下胳膊,大声命令,“把杨完者的帐篷点着!”
“是!”有人大声答应着,投下火把。将杨完者的中军大帐点成一支巨大的蜡烛。腾空而起的烈焰,瞬间照亮了半边山丘,照亮兴高采烈的锺矮子等人,照亮垂头丧气的俘虏以及地面上枕籍的尸骸。
“把杨完者的帅旗,头盔、战袍,都给我挑起来!”第三军团长史李子鱼笑着点点头,继续不慌不忙地吩咐。
“是!”众亲兵答应着接令,很快,就将一干重要缴获,全都用长矛挑上了半空。
山脚下,好不容易才开始安稳下来的众苗军将士,顿时又是一片大乱。他们之所以还能强撑着不散去,就是因为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自家主帅杨完者没有被淮安军抓到,而是偷偷藏了起来。只要大伙攻上山顶,将淮安军全部杀死。自家主帅就能毫发无伤地,重新从某个隐蔽处钻出!
“把所有杨完者都给我押过来,押到火堆前!”李子鱼想了想,迅速说出第三条命令。
“遵命!”亲兵们继续大笑着答应。
不多时,一小队身材差不多的俘虏,被推搡着,走向火堆。每个人面孔,都被火光照清清楚楚。
“啊——!”石块旁,老儒张昱嘴裏发出绝望的惊呼。他所效忠的主子就在俘虏中间,与临时抓来顶包的替身们一道,被绑在火堆旁,满是血污的面孔上,不见平日的半点儿威严。
“弟兄们,给我上!”山脚下,杨完者的弟弟杨通知挥舞着弯刀,大声叫嚣。“冲上去,将淮贼杀光!”
“冲上去,杀淮贼!”他的亲信大声响应,带头向山坡上猛跑。然而,身后的追随者却是寥寥无几。几乎所有苗军,此时此刻,眼睛都集中在火堆旁,望着那一串杨完者,满脸恐慌。
“冲上去,杀淮贼!杀淮贼”杨完者的弟弟杨通知挥刀乱砍,逼着周围的苗军发动进攻。众土司、小锣和麻线们,却纷纷转身走开,不肯服从他的任何命令。
杨完者就在俘虏当中,山下的苗军冲上去,则他必然会死。而其余诸杨都不似杨完者那样受山民们的拥戴。把弟兄们都交给他指挥,大伙估计谁也多活不了几天。
“老子没功夫分辨你们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正当杨通知急得两眼发红之时,火堆旁,李子鱼举起一个铁皮喇叭,从容不迫地说道,“老子数三个数,如果你们不指认哪个是真杨完者,老子就把你们全都杀掉。如果杀掉你们之后,还没找到真杨完者,嘿嘿,老子也只好不讲理一回,将今晚的俘虏也都砍了脑袋。看山下的那帮家伙还能救走谁!”
说罢,他先竖起三根手指,然后一个挨一个慢慢弯曲,“一,二……”
“他是杨完者!”没等第二根手指完全弯下,已经有三名替身跳起来,齐齐指向队伍当中的一个身材最粗壮的家伙,“就是他,就是他。长官饶命,我们都是被逼的!”
下一个瞬间,还没等李子鱼命人将真正的杨完者揪出,山脚处的数万苗军,忽然发出“轰”地一声巨响,四散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