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羽箭,都因为力道难以为继,在中途掉落。但是仍然有百余支飞到预定的位置上空,带着尖啸声坠落。
“嗖嗖嗖嗖嗖——!”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大珠小珠落玉盘!淮安军的炮兵和步卒们,只是将带着宽沿儿的头盔,稍微向下低了低,就令近半数凌空而至的羽箭失去了效果。剩下的四十余支,也有一大半落在了空处,徒劳地溅起一团团湿泥。仅有十余支利箭,侥幸射中了淮安将士的躯干。但飞过了一百步的距离之后,这些羽箭基本上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便勉强能穿透钢丝软甲,也会被软甲后的绸布衬里挂住,再也无法深入分毫。
“传令炮营,全体蹲在炮车之后!战兵各团,指挥权下放给团长!”没等天空中的羽箭落尽,明威将军徐洪三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技止此耳!如果蒲家军不急着放箭,也许他还会再谨慎一些。然而既然对手已经撅起了屁股,撩过了蹶子,他也就不介意亮出牙齿,咬断其喉咙。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新的一轮号角声响起,旋律中竟然带着一缕欢快。随即,正在忙碌的炮手们纷纷蹲身,迅速躲于炮车上竖起的挡板之后。而战兵的队伍里,则响起了长长的铜哨子声,“吱——吱——吱吱——”
淮安军动了,先前一直在严阵以待的淮安军动了。就在迎面射来的箭雨当中,他们徐徐地分成了左中右三个部分。两侧稍稍前推,中央稳稳拉平。随即,每一个部分,又缓缓分成了单薄的三层。
“放箭,继续放箭,别停下来,放箭!”大长老蒲世仁根本看不明白对手在干什么,却本能地预感到了大难即将临头。挥舞着染血的弯刀,一边咆哮一边放慢脚步。
“放箭,放箭,放箭!凑近些放箭!凑近些就射得更准!”三长老田定客果断站住,回过头来,大声招呼。
乱纷纷的羽箭再度升空,掠过八十步的距离,落入淮安军独立旅的队伍当中。这一轮,比前一轮来说,多少算是取得了一些成效。大概有十几名淮安军士卒不幸面部受伤,或者没有铠甲遮掩的小腿处中箭,呻|吟着倒了下去。
第二排的士兵中,立刻冲上同样数量的弟兄补位。同时,还有数名胳膊上扎着红色丝巾的弟兄,跑上前,将伤者拖到自家队伍最后。所有动作,都是在伙长和都头这两级的军官指挥下迅速完成,动作娴熟得如同行云流水。稍高一级的军官根本就没受到任何干扰,由伤亡所带来的士气打击,也因此被控制在了局部,无法四下蔓延。
“放箭,放箭啊。射,继续射,射死他们!射死这些无信者!”田定克的声音已经彻底变了调子,将其心底的恐慌暴露无遗。
对手居然不躲避羽箭。对手居然无视于身边的伤亡。他们,他们真的是一群人么?还是朱屠户施展了什么妖术,将他们全都变成了傀儡。
“真神的信徒们,冲啊,冲过去,将他们砍翻!七十二处女在天国等着你们!”此刻蒲世仁的心裏,比田定客更为绝望。回过头,衝着所有狂信徒们做出最后的鼓动。
“冲啊!为了真神!”
“冲啊,为了地上天国!”
讲经人们纷纷停住脚步,挥动胳膊,招呼狂信徒和其他人冲锋。已经只有七十步了,弓箭顶多还能再射最后一轮。而最后一轮弓箭之后,无论效果如何,双方都必须面对面见真章。
“冲啊,真神保佑!”在队伍中狂信徒的带领下,其他士卒鼓起最后的余勇,拼命迈动脚步。自家这边人多,自家这边有神明保佑,自家这边昔日打遍四海没遇到过敌手。所以,自家……
尽可能多地罗列着自己一方的优势,他们仿佛看到了胜利就在眼前。淮安军的反应很奇怪,好像根本不知道利用跑动来积蓄力量。都只剩下六十步了,他们居然还不主动发起对冲。他们,他们的阵列只有薄薄的三层,几乎一个冲锋就能凿穿。他们,他们当中的第一排甚至蹲了下去,只是将一支铁管子顶在了肩头,正对准前方。
“嗖嗖嗖嗖嗖嗖——”又一轮羽箭在极近的距离落下,射伤了百余名淮安军士卒。
“吱——!”淮安军当中,则以一声凄厉的铜哨子回应。随即,蹲在第一排的士卒们,稳稳地扣动了扳机,“呯呯呯呯呯呯呯呯——!”
如狂风扫过麦田!
冲得最快的那部分蒲家将士,仰面而倒。
“真——!”诵经声卡在了嗓子里,战场上,瞬间就一片安静。几乎所有还活着的蒲家将士,都本能地停住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脚下那一具具布满弹孔的尸体,满脸难以置信。
“吱——!”不待他们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对面又传来了一声凄厉的铜哨子声。不对,是三声,左中右,各是一声,因为彼此之间没有太大差别,所以才被混为了一谈。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各团第二排站立着的淮安军,瞄准四十步远处正在发呆的敌人,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狂风再度扫过麦田。麦田里,侥幸逃过了第一军屠戮的“麦秸”,又折断了其中一大半儿。红色的血浆四下飞溅,红色的雾气被风卷着扶摇而上,染红头顶上的阳光,将云层染得殷红一片。
“吱——!”第三声铜笛响起,宛若地狱里的阎罗王吹响了招魂曲。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
旷野上,翻滚起一股红色的风暴。瞬间清洗所有卑鄙和野蛮!
“九世犹可以复雠乎?既为国仇,虽百世可也。”粉红色的云团中,依稀有一个峨冠博带的读书人,骄傲地仰起头,大声朗诵。
注1:某经在十五世纪,由其学者公开出版的註释原文。非杜撰。
注2:出于《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