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小二闻听,赶紧大声求饶,“别,别啊,爷爷。您真的去告了,我爹的饭碗不就砸了么?他好不容易才熬上的三级工匠,您真砸了他的饭碗,让他和我娘今后喝西北风去?”
“喝就喝,总好过被你活活吓死!”常老四根本不肯松口,将驾车的缰绳抖得啪啪作响。
“怎么会呢?我只是去报个名,未必选得上。即便选上了,也是先从辅兵开始做起,要再经历好几轮淘汰,才有资格分那十五亩地呢!”常小二知道自家爷爷正在气头上,将语调放得极为舒缓,慢慢解释。
“你懂个屁!以前招兵把关严,那是因为没有大战。这马上就要北伐了,谁还顾得上那么仔细?只要报名,立刻就会录用,然后直接就往战场上送。”
“您听谁说的啊,这不是瞎话么?”
“什么瞎话?你没见,连正在读书的学生,都被征召进大总管府当文职了么?连当官到的都这么缺,更何况当兵的?”
“嘶——!”常小二闻听,立刻嘬着牙花子倒吸冷气。大总管府最近大肆征募文官的举措,的确给人一种饥不择食的感觉。而连对后备官吏都不再要求得那么严格了,对普通士兵,照理说的确会放得更松。
但是,他却不甘心就这样,被祖父耽搁了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托着下巴转了几轮眼圈,顾左右而言他,“爷爷,您怎么赶起马车来了?这车,恐怕得二十贯出头吧!是我哥拿钱帮您买的么?您每天风吹日晒得,多辛苦啊!哪如坐在家里,好好享享清福?!”
“我天生就是劳碌命儿,一天不干活就难受!”听二孙子提起家中最出息的长孙常富贵,常老四嘴巴虽然依旧死硬,脸上却悄悄地浮起几分自豪的笑容。“是你哥给我买的,不过没花二十贯,连车带马总共只花了两贯钱,剩下的可以跟车行赊欠,慢慢赚了慢慢还?”
“赊欠?还有这种好事情?利息不会太高吧?您老千万别上了当?”常小二听得微微一愣,两眼中立刻冒出咄咄精光。二十贯和两贯,差别可就大了。要知道,眼下淮扬的足色肉好,那可是一等一的硬通货。即便扬州城近郊,五贯钱也能买到一亩上等的水田了。若是拿到江南去,在集庆、太平等地,一贯淮扬肉好就是一亩地,连田皮带田骨都包。十八贯钱就是十八亩地,傻子才不留着自己生息,而白白借给别人。(注1)
“上当,你不瞅瞅,大总管脚下,谁敢随便给人下套子?那不是找死么?”常老四一撇嘴,脸上的表情愈发得意,“况且你哥已经升襄理了,就是总号的副掌柜。瀚源分号虽然不在大总管名下,可里边也有淮扬商号的股份在。同样是淮扬商号入股的淮上车行,怎么可能给自己人当上?”
“哦!”听老人家如此一说,常小二心裏多少踏实了些。随即,又皱着眉头,装做很市侩地询问,“那是几点利息?我哥也是,他怎么不直接买了,赊欠总是不好,赚了钱还要付利息,心裏头多不安稳!”
“二十贯呢,你以为你哥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么?”常老四的心思,果然不出自家孙儿所料,摇摇头,笑着反驳。“是我没让他出全价。既然能赊欠,干嘛出全价啊。这年头,欠钱的才是大爷呢。况且利益只有二厘,一年也多还不了几贯钱。而眼下出租马车生意好,你爷爷我每天就能赚上百文呢。用不了一年,就能把欠账还清楚喽!”
“才二厘啊,那淮上车行,怎么不自己雇人赶车,把便宜白白往外送呢,真是怪事儿?!”一半是为了分自家祖父的心,一半是当真好奇,常小二歪着头探询。
“听你哥说,是江南马鞍山那边的铁厂正式开工了。每天可以出十好几炉子铁水。还说用了什么平炉,可以直接把铁水就炼出钢材来。”常老四又笑了笑,眉飞色舞地透漏。“所以扬州这边的钢材马上就用不完了。大总管他老人家多会做生意啊,干脆就让商号拿出利息来,补贴老百姓买马车。嗯,不光是出租马车。私人马车,年后估计也能敞开了卖了,不用再花了钱还得排上好几个月的队!你小子要是争气,别再想着去当什么兵。爷爷我就豁出去给你也赊买一辆,反正慢慢也能还得上。让你每天出门都赶着车,那多威风?用不了几天,就有大姑娘派了媒人,主动登门来倒贴!”
家里有个能支撑门户的长孙,他可没少听了些淮扬大总管府和淮扬商号的“机密”。所以在街坊邻居当中,也算是个消息灵通人物。平素就喜欢四下卖弄几回,今天在自家小孙儿面前,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谁料自家小孙儿,想得却跟祖父完全不一样。自动忽略了祖父给买马车的承诺,低声沉吟,“那么多钢,岂不是能打很多铠甲和兵器?怪不得人家都说,此番大总管北伐,一定能直捣黄龙。这么多钢啊,堆也把大都城给堆下来了!”
注1:田皮和田骨,相当于现在的使用权和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