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价高起来不用慌,先把老婆孩子送乡下去。一则能躲躲兵灾,二来乡下吃食多,随便捋把榆树钱也能对付饱肚子!”
“实在没办法了,就赶紧往南跑。朱佛子是菩萨心肠,当年救过扬州百姓,后来又救了睢阳和徐州的灾民,只要大伙到了淮安军的地头上,他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大伙饿死!”
立春后,有两条流言在运河两岸不胫而走。
第一条,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常识。只要不是天灾,开春后乡野间找一口吃食肯定比城里头容易。篓蒿,芦芽,荠菜,竹笋都是不错的时鲜,能顶一半儿饭吃。而着急的时候,榆钱、树皮、松针、柳叶,都可以用来果腹。反正只要熬到地里的夏粮成熟就能有喘息之机,不至于活活饿死!
第二条,则有以往的事实为证。朱屠户的口碑虽然在读书人和士大夫嘴裏不怎么样,可他当年义救扬州百万黎庶,又收留了睢徐近两百万灾民的壮举,天底下却有目共睹。蒙元官府和忠于大元的读书人们即便换着法子想掩盖,也掩盖不了。
于是乎,黄河以北,临近运河的一些城市,开春后就出现了一股极其怪异的景象。大批大批的市井小民,带着老婆孩子,偷偷地沿着尚未解冻的河道向南移动。开始还是零星几波,手里好歹还拿着官方开具,或者自己伪造的路引,以应付沿途哨卡的检查。转眼间就彻底失了控,很多胆大包天的家伙,非但不肯拿出路引或者铜钱打点官差,稍有不如意,就暴起冲关,将试图在鹭鸶腿上劈精肉的差役和帮闲们打得头破血流。
“这,这粮价不才涨了,涨了两倍多一点儿么?”本以为可以休完整个正月的地方官员们气急败坏,大骂治下的刁民无赖。除了去年之外,平素哪年春天粮价不翻倍?如果春天时粮价总是跟秋收时一样,那些粮铺东家赚谁的钱去?
然而常识是这个常识,当官的却没法解释给治下百姓听。在那些“刁顽之徒”眼睛裏头,大元朝的官府信誉是反的。官府不解释,他们乱上一阵子也许还会自己恢复安定。官府一出面解释,往往就是越描越黑,原本没有打算逃难的百姓,都会立刻卷铺盖走人了!
可听之任之,继续任由治下百姓南逃,也肯定不是办法。那些靠近黄河的城市还好办,反正淮安军马上就要打过来的,地方官员们到时候将府库一封,捧着金印和户口册子投降便是。大都城的那个皇上,肯定也没精力追究他们最后一刻是否怠工。而陵州、南皮、沧州、清州这些地方就不成了。这些地方距离大都城比距离黄河还近,朝廷的兵马到时候肯定要沿着运河往前顶。万一到了地头上,需要就地征集百姓服役,结果领兵的主帅一看城里的百姓已经逃散殆尽。挥出的第一刀,恐怕就砍在地方官员的脑袋上了。
“来人,给我下发告示。从即日起,各家粮铺的米面价格不准再往上涨。有顶风涨价,或者囤积居奇者,皆以通淮罪论处!”官老爷们儿发现自己的脑袋收到威胁的时候,做事的顾忌就立刻少了许多。第一记狠招,就用在了平素来往颇为频繁的豪商身上。
能开得起粮铺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平素他们怎么大斗入,小斗出,怎么短斤少两,以次充好,只要没祸害到官老爷头上,地方官员们念着他们四季孝敬不断的情分,就会对他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紧时刻,你还光顾着自己发财,却不管官老爷的死活,那就别怪官老爷们手段狠了。大不了,大伙互相拉着一起去死。谁也别指望自己站在别人尸体旁数金子!
“来人,明日起,各班衙役、差员带着门下弟子巡视地方,凡家里没人,而坊长里正不能替其担保者,宅院与家产一律查封。除非户主在十日内,自己主动上衙门来解释清楚。否则,最多半个月后,就抄没充公!”
第二记狠招,则砍向了当地那些正在摇摆不定的普通人。你不是想跑路吗,没关系,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官府正愁没钱应付朝廷的大军呢,刚好卖了你的家产去顶账。你要是没穷到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就冷静下来自己思量思量,自己听了几句流言就把家产尽数丢光,到底值不值得!
“来人,给张老爷,王老爷,李老爷、孙老爷,还有包老爷、色目马老爷发请帖。就说本官最近见园子里的梅花欲开,想请他们到衙门来一道喝酒赏梅!”第三记狠招,看起来就文雅了许多,针对性也更为清楚。
能跟地方大员平辈论交的,不是一等一的大户,就是家里有人正在,或者曾经为官。这些人不好得罪得太狠了,所以,将他们请到衙门里头仔细沟通一下,是必须的过程。无论平抑粮价,还是将那些躲到乡下的胆小鬼逼回城,也都离不开他们的点头与支持。而淮安军万一兵临城下,地方上是守还是降,更需要跟他们提前打个商量。
……
一番鸡飞狗跳的折腾,到了正月底,这股突如其来的“逃荒”潮,总算得到了遏制。但是粮价,却没如地方官员所愿,被牢牢地冻结在一个不至于饿死人的平衡点上。在开集后短短二十余日内,竟然每天都在冲击新的高度。转眼就从平素的两到三倍,跳到了十倍以上。并且还翻着筋斗,继续朝更高的云端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