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是不是在故意等我(1 / 2)

南风恋月光 夏桐 4785 字 1个月前

二十八岁的白月光,身穿中式大红褂裙坐在化妆间的镜子前,手法娴熟地将两颊粉|嫩的腮红晕开。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又不甚满意地拿起眼线笔在眼尾处向上挑了挑。步摇凤冠静静地躺在一盒彩妆盘旁,一屋子喜气洋洋的大红“囍”字,传统气息十足,除了白月光脸上浓艳十足的现代妆。

今天是她结婚的大喜日子,白月光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妆容,只剩最后一步就大功告成,门外大厅里已经响起了舒缓的背景乐。白月光翘着兰花指仔细地涂着口红,连大气都不敢喘。

忽然,“咚”的一声巨响,顾瑶背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礼品盒踩着高跟鞋大咧咧地撞门走进来。白月光幽怨地回头,樱桃小口已经变成偏歪的血盆大口。

顾瑶放下盒子,看着白月光的小脸责怪道:“准新郎一会儿在礼堂看见你这幅鬼样子应该只有两种结果。”

白月光转过身去拿起卸妆棉仔细地整理自己涂歪的口红,问道:“哪两种结果?”

“当场吓死,或者转身逃婚。”顾瑶云淡风轻的回答之中充满了肯定,她自顾自地开始将带来的盒子拆了封。

对于顾瑶的挑剔白月光早已习以为常,她擦好口红带上步摇凤冠,一切妥当之后转过身去献宝似的给好闺蜜看自己的嫁衣。

白月光熟练地迈着碎步,嘴巴抿出一个自以为我见犹怜的微笑,原地转了一圈之后,尖着嗓子问道:“瑶瑶,看我今天是不是特别美?”

顾瑶此时正将一个做工精美的大型人工蜡烛拿出来放在桌上,被白月光这么一问,她吓得手上一抖,差点将蜡烛摔在地上。顾瑶懒洋洋地抬眼上下扫视白月光,说道:“白月光你的审美真是生命中无法承受之灾难!中式嫁衣本身已经足够艳丽,还化这么一个大浓妆,从内而外散发出的风尘气真是挡也挡不住!不知道的还以为叔叔阿姨把你嫁给了哪个山头上的山大王!”

顾瑶走过去把一整盒的卸妆棉塞到白月光手中,命令道:“给!去换个淡雅得体的妆,你今天是结婚,不是去夜店泡吧?”

白月光被顾瑶连珠炮一样地数落一通,她缩着头,悻悻地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语,只得默默转身不情不愿地卸妆。

她与顾瑶相识近十年,一大半的时间都是被她骂过来的。自己偏巧是个怂包,顾瑶一瞪眼、一张嘴,白月光就只有点头的份。

礼堂后台,白父穿着周正的西装,胳膊上挽着女儿白月光,一切准备妥当,就等入场,可是婚礼入场音乐眼看就要响到尾声了,新郎却还没有到。白父板着脸,白母在一旁焦急地打电话。

顾瑶还算淡定,她一把夺过白月光手中的美颜手机,恐吓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自|拍!新郎找不着了!”

白月光一愣,白父和白母也听到了顾瑶的话。白父气急败坏地一手扯下脖子上的领结,白母握着始终无人接通的电话默不作声。顾瑶原本只是看白月光太过没心没肺,吓她一下而已,结果后台的人听到她的话后全部慌了神。

此时台上的司仪已经开始讲话,司仪和底下的来宾并不知道新郎消失了的事情。

“尊敬的各位来宾大家好……”

后台的白父已经气得瞪圆了双眼,顾瑶躲到一边去给熟悉的朋友打电话,白母握着白月光的手,白月光咬着嘴唇低着头一副天地同悲的表情。

台上的司仪已经点起了那个大型的人工蜡烛,那是白父依着自己的审美特意去定做的,让新人在结婚仪式上吹蜡许愿。微弱的烛光亮起来,一段更加激昂的背景乐响起来。这些都是白父自己亲自设计的,可现在看起来格外讽刺。

这个时候偏巧白月光的弟弟白颂双眼迷蒙地从后台飘过,白父见到他,跺脚大吼:“白颂!你怎么又去睡懒觉!出事了!”白颂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一抖,迷蒙的双眼瞬间聚焦,他只听到了“出事了”三个字!

白颂环视周围,后台与礼堂之间相隔的幕布之间的缝隙中,好像有火光闪过。此时,在司仪的引导下,礼堂内部的光线逐渐暗淡下来,气氛已经被烘托得旖旎而浪漫,只待新郎新娘入场……

说时迟那时快,白颂快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见门边走廊通道处摆放着灭火器,他的大脑里迅速闪过了老师在安全课上讲过的那些知识。

于是他想也没想,大吼一声:“放着我来!”然后就手提灭火器拔腿飞奔,穿过后台,直奔礼堂。在慷慨激昂的背景乐之下,白颂的英雄情结如烈火般熊熊燃烧!

他只听到耳畔风吹过的声音,其他人都是背景,任何事都阻止不了他!他穿山越岭,跨过黄河,翻过草地,终于躲过了后台众人的拦截!

哎?等一下,大家拦着他做什么?刚刚谁在拦他?爸爸在吼什么?姐姐为什么瞪眼睛?

不管了!救火要紧!

十七岁的白颂人高马大,三下五除二迈上了舞台。司仪是个老头,他还以为是闹事的,吓得双腿哆嗦着从台子下边抽出自己的拐杖挡在身前不住后退。白颂哪顾得上那个,手法熟练且迅速地将灭火器摇晃几次,然后除掉铅封拔掉保险销,一手握着喷管,另一只手提着压把,对着蜡烛就是一通狂喷。蜡烛微弱的火光很快熄灭,司仪就倒霉了,被灭火器喷出的干粉来了一场纯粹的“洗礼”。

司仪摘掉已经喷白了的眼镜,原本就稀疏的头发被吹得更加稀了。台下的观众看得大惊失色,全部都不知如何是好。

白父白母从后台冲上来,白母一把夺过白颂手中的灭火器,将他拉到台下。白父气得双手颤抖,准女婿不见人影,儿子又跑过来搅局。

顾瑶听见喧闹声从后台跑上来,现场一片狼藉。顾瑶摇摇头,走到悲怆的白月光身边与她并肩站立。顾瑶问道:“你弟是不是又在犯傻了?”

白月光难过极了,揉揉眼睛,沉默不语只点点头。

此时顾瑶手中的电话铃音忽然响起来,一时间众人的焦点全部集中在顾瑶手上。顾瑶在大家的注视下接起了电话,她听了一会儿后,表情越来越严肃。挂下电话后,顾瑶转身,郑重其事地看向白月光……

小时候的白月光喜欢吃荷包蛋,白振华告诉她长大后嫁给街口卖鸡蛋的就可以天天吃荷包蛋了。后来白月光喜欢吃蜜桃罐头,白振华告诉她努力学习当上科学家以后就可以去罐头厂上班,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罐头。再后来白月光迷上了跳舞想报名街舞班,白振华得知后乐呵呵地蹬着他的老式“二八杠”自行车,强行把哭丧着脸的白月光交给了在家里附近的老年俱乐部担任舞蹈队领舞的奶奶。一个星期后,白月光奶奶所在的舞蹈队在白月光的带领下已经可以用迈克尔杰克逊的曲子在广场上“尬舞”,白振华对此很是欣慰。

白振华是谁?白月光的亲爹。

幸好后来她既没有嫁给卖鸡蛋的,也没有当上科学家进罐头厂,更是早早地从广场舞坛退役,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但是她爹老白收了俱乐部老太太们送来的一筐又一筐鸡蛋和蔬菜。为此,老白曾多次深夜找白月光促膝长谈,希望她重返舞坛,但都被白月光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由拒绝了。

那段时期,老白时常搂着白月光亲妈站在她的房门前,二老眼眶含泪地看着灯下坐在课桌前学习的白月光倔强且坚韧的背影,不禁感叹:“女儿终于长大了!”不过好景不长,这种感叹只持续到月底收到白月光再次蝉联班级倒数第一的成绩单之时。

雅礼中学教师家属楼,温柔的晚风消散了一些白天的暑气,平日里总是扎堆聚在楼下叽叽喳喳的孩子们此刻都不见了踪影。几个退休的老教师坐在楼下的亭子里摇着蒲扇下象棋,偶尔有大人们挎着公文包在楼下停放自行车,年纪大一点的孩子背着书包满脸期待地冲进楼道,他们刚从学校放学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家里打开电视机。没有互联网的年代,大家的快乐纯粹而简单,每天晚上六点钟电视上播放的动漫就是孩子们最大的乐趣。

古老的台式电视机方方正正像个黑匣子,小小的屏幕前凑了一张张瞪圆了双眼的小脸。他们已经完全被电视机上的内容吸引,眉毛时而颦蹙,嘴巴微微开启,表情呆滞可爱。

忽然“砰”的一声,电视机里传出一阵爆炸的声音,电视机前的孩子们吓得集体后仰。

“黑匣子”里传来充满正义的声音:“机器侠是为保护城市而存在的!我不允许你们这些坏蛋危害世界!”

紧接着,“黑匣子”里传来一阵哀号,大魔王被打败了,孩子们纷纷自发地鼓起掌来。大家好像身临其境,机器侠战胜大魔王让他们大松了一口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心满意足。

人群之中一个小男孩走到电视机前伸手关掉了已经开始播放广告的电视机。他站在电视跟前,有些骄傲地说:“我有新出的机器侠玩具,跟电视上一模一样!你们信不信!”

一群孩子面面相觑,其中有个小男孩站起来语气颇为不服:“你要是没有怎么办?”

“我要是没有,我就是小狗!”

说着,小男孩从自家沙发后面扯出一只箱子来,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只与动画片里一模一样的机器侠玩具。孩子们赞叹不已。

“纪旭,把机器人借给我玩一下!”

“你真的有啊!纪旭你好厉害!”

“先借给我玩!我上次帮你写过作业!”

“不,先借我,我跟纪旭每天一起上学!”

大家七嘴八舌地争抢,最后上升到动手,一群孩子对着纪旭蜂拥而上,吓得纪旭连连后退,一个趔趄手中的机器侠玩具直接摔到地上。威风凛凛的机器侠变成了断肢断臂的“残疾人”,现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默不作声,眼神偷偷地瞄向纪旭。纪旭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终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群六七岁的小朋友一时间都慌了,没人敢上前去劝慰。

这时候,从最后边挤上来一个皮肤白皙眼睛像两颗黑葡萄一样的小男孩。不知他从哪里找到了螺丝刀和镊子、钳子之类的东西,抱着满怀的工具跪坐在散了架的机器侠前。

“林南风,你能修好吗?”纪旭吸吸鼻子,满怀期待地问。

林南风不置一词,只是将手中的工具全部工工整整地摆放在地,就像医生进手术室一样。他伸手捡起机器侠左右看看,颇为老成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摔伤严重,从重力的角度上看,它必死无疑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听不懂林南风到底在说什么,可是以他们的年纪,“死”已经是个严重的词。

“我现在要马上帮它解剖,这样才能知道具体死因。”说着,林南风还带着婴儿肥的小手已经灵巧地拿起地上的一把螺丝刀。

在场的小朋友脸色已经变了,大家被吓得不轻。“解剖”是只在父母为了吓唬他们所讲的恐怖故事里出现的词,现在却就在眼前上演。

林南风拆解得兴致勃勃,他拆下一只胳膊,又拆下一条腿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将它们包裹住。

林南风解说道:“用湿布将割下的尸块包裹住,保持这些肢体的湿润度,这样就有效地阻止了尸体的腐坏速度。”

纪旭看着自己的好朋友林南风手中翻飞的工具和脸上肃杀的表情,他已经忘记了心疼自己的机器侠。

此时,林南风忽然一把拉住纪旭,摸着纪旭的膝盖,对着在场的人说道:“这裏面有块骨头,是专门掌管我们整条腿的弯曲度的,如果从这裏切下去,”林南风语气顿了顿,用手在纪旭膝盖上比画一下,继续说道:“那么这条腿就算是废掉了。”

纪旭猛地抽回自己的腿,他已经觉得自己的汗毛根根直立了。小伙伴们不自觉地集体后退,生怕下一个被林南风捉去的是自己。他们开始想要提前撤离纪旭的房间,可没人敢先离开。

此时,房门外忽然响起一句喊声:“杨明明!你妈妈来接你回家吃饭了!”

此刻这声大喊犹如一声天籁,名叫杨明明的小孩子欢天喜地开门奔向了门外。

“刘晓宇!你爸爸也打电话叫你回家喽!”纪旭妈妈的声音又一次传来,于是又一个孩子得以全身而退。随即,其他孩子似乎都无师自通一般。

“纪旭啊,明天再来找你玩,我也回家啦!”

“好饿啊,那我也回家了!”

“我们都走啦,纪旭你留在这裏看林南风解剖吧。”

不到十秒钟,原本热热闹闹的房间瞬间空了,冷清了。地上被林南风摆好的工具也被慌乱中“逃走”的小朋友们踢得到处都是。

林南风不理外界骚乱,安然不动继续拆解。纪旭妈妈的声音再次传来:“南风!”

林南风手中动作一顿,小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欣喜。

“你妈妈来电话了,说今晚有应酬,你爸爸今晚也在学校上选修课,所以你今晚还是在阿姨家吃。”

听了纪旭妈妈的话,林南风脸上的欣喜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失落,意料之中。林南风手中的工作依旧没停,只是头低得更低了。

“妈妈!今晚吃啥?”纪旭大声喊问。

“我做什么你吃什么!哪那么多问题!”纪旭妈妈虽然语气凶,但是却有藏不住的宠爱。

“我不,都闻到香味了!是不是糖醋小排?我要先吃一个!”说着纪旭立马跑出门去。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嘴馋!你看南风多听话,哪像你整天像只猴子。”

纪旭和妈妈在厨房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看得出来他们的感情很好。林南风充耳不闻,小小的身影跪坐在地上一心一意地重新安装机器侠,不自觉皱紧的眉头显示出固执而倔强。

在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一个更加娇小的身影缩在一边,口水顺着嘴角留到脸蛋上,鼻子上的鼻涕泡随着呼吸忽大忽小。

窗外夕阳渐渐隐退,窗内两个小身影像两个世界的人,各据一端互不打扰。天边最后一点余晖隐退,温暖的阳光被掰碎成无数橘黄色的灯光镶嵌在每家每户的窗户里,饭菜的香味混合着人声流窜开来。

童年似乎已经久远到连记忆都开始泛黄。

那既不是最好的时代,也不是最坏的时代。对于某一代人来说,那个年代却给他们留下了无数极其鲜活的记忆。